本来是大明湖、百花洲招我去济南的,我不知道也没打算去那里的小巷转悠,可是,当我游览完这两处泉水世界时已是灯影憧憧、月上高楼的黄昏了。于是,我邂逅了幽静而又故事成堆的济南小巷——从大明湖出来我去了百花洲,从百花洲出来我去了曲水亭,最后,我在无意间钻入了迷宫般的巷子,开始了我的“巷子游”。
当我沿着曲水亭所在的小街向南信步漫走的时候,街中央的一渠碧水缓缓向北。停下脚瞥一眼那滢滢的渠水,发现它们的性格与两岸坐在藤椅上摇扇品茶的市民一样散漫,一样闲淡,它们一根一根地梳理着水底长发般的水草,慢悠悠地流淌,并把岸边垂丝般的绿柳、闪烁的霓虹、还有人的影子一起曳引到水面,揽在怀里,而后轻轻地摇来摇去,显得悠然、安然、怡然。据说,这是一渠踽踽了数百年的古水,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玉带河”。
在我沿着玉带河前行了一段路后,看到一堵石头墙上嵌了一块蓝底白字的牌子,上书:涌泉胡同。
“涌泉胡同”我觉得这个名字有诗意,符合我一贯的采风旨趣,于是,我拐了进去。有时,在前行的路上我们一个小小的转身、迈出的小小的一步,甚至一个回眸就可能邂逅一片风景,可能给我们一份心仪的收获。我才走进涌泉胡同十来步,刚才大街里的喧闹居然戛然而止了,耳朵里仿佛有人塞进了棉花,又像突然来到无人的副二层,与外界一下子隔绝了,除了我自己“蹦蹦”的心跳,还有我的鞋底与青石板路摩擦发出的“嚓嚓”外,什么也听不到了。不光什么也听不到,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在这个伸开双臂两手可同时触摸到墙壁的胡同里,也容不得别人。
涌泉胡同好像睡着了,胡同里的老房子好像睡着了,老房子里的人好像也睡着了,到处都静悄悄、清幽幽的,除了远处昏黄的路灯,还有从谁家窗帘后面透过来的一爿弱光,胡同里的一切都蒙了一层薄薄的暮霭,似乎都沉浸在悠长的梦魇里了。
我怕惊扰人家似的,不由地放轻放慢了脚步。
胡同里古雅的门楼、木刻的楹联,质朴的瓦房,石砌的墙壁,缺角的老砖,脚下的石板,墙里老树的虬枝,刻在墙上的济南方言,还有一家画室挂在外墙做招牌的民国年间女人的画像,引领着我一步步向古代“穿越”民国、清朝、元代......似乎胡同的这一头是当代,若明若暗的另一头是遥远的古代,我每前进一步就要倒退一个朝代,越走越远,越走就越接近秦始皇的阿皇宫。要不是头顶的电线、网线,我倒真相信自己“穿越”了。
涌泉胡同的那一头不是秦始皇的阿皇宫,而是芙蓉街。这条街比涌泉胡同要宽、要亮,最慰藉心灵的是这条街里有人。从逼仄、阴暗的胡同来到这里,顿觉开朗。如果说走进胡同是向古代“穿越”的话,那么,走出胡同就是向现代的“回归”。我真有些“回归”的感觉,感到街里的行人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莫非我真的当了一回古人?
从芙蓉街我拐进了另外一个窄街,这条窄街与涌泉胡同一样的青砖黛瓦,一样的古气盈盈,一样的静肃无声,只是路灯不怎么亮,不过幸好是夜明月高挂,青石板路面多了一层银洁的辉光,人踩上去似乎踩到的是泡沫,不用劲好像就踩不到脚下的石头。我踏着月光,在故城旧街里彳亍,忽然一条溪水横在眼前,月光下它犹如一条白练,从路南一片房舍的罅隙里飘出,穿过我脚下的小石桥,而后默默地钻入路北民居里的一条窄巷。小溪穿行的巷子朦朦胧胧,不见尽头,没有可供人走的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水巷”所以不知其从何方而来,也不知其向何方而去,更不知它穿街过户到访了多少人家。站在桥上向南逆流探望,可见一款温雅的白色的月亮门架在溪上,银练似的溪水正从门下款款滑过;把目光投进月亮门,居然看到天上的月亮落下来,在门后的溪水中扑腾戏水。
从月亮门一侧墙壁上的游览指南中得知,这款溪流就是我在曲水亭见到的玉带河,它的上游是百米远的腾蛟泉。由于我脚下的这座小桥连接着贡院、榜棚、文庙,古时是文人学子求学赶考的必经之地,加之清初此地有名为“腾蛟起凤”的牌坊,所以,今人将它命名为“起凤桥”。“起凤桥”的名字如雷贯耳,早就想一睹其古风雅韵了,没想到今天云来雾去,居然站在了桥上。不过,起凤桥与很多听来神秘、令人向往的很多景物一样,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魁伟与标致,它的桥面是并排的六七块长条石头,桥栏是用碎石砌筑的矮墙,长不过三四步,宽不过五六步。起凤桥虽不昂藏却历尽沧桑,饱受岁月的磨砺,延揽了一身的故事。我站在月光下凝视着它如镜的青石板,体味着它的古韵风流,泉水、石桥相依了几百年,泉水爱抚着石桥,石桥守望着泉水,风花雪月,岁岁年年,如今,水依旧,桥依旧,月依旧,而一个寿登耄耋的人一生最多能在桥上走几个来回?
游览提示上说,起凤桥“一桥担双泉”“双泉”指的是腾蛟泉和起凤泉。腾蛟泉在它的上游,起凤泉在它的下游,也就是在桥的附近。为了看到起凤泉,我从桥头往下游走了几步,但见玉带河波光粼粼,两岸的房舍俨然有序,每栋房屋朝玉带河的这一面都留着后窗,有的人家还开有后门。不知谁家院子里的葡萄藤抑或是“爬墙虎”翻过墙头,披在临河的白墙上,在朦胧的月光下看上去倒像一幅水墨画;远处一株古树的枝叶从院子里伸出,遮蔽了水面上的一片月影,也阻断了我顺着水巷深望的目光。忽然传来一阵开门声,我随之望去,但见对岸的一扇小门顿开,里面走出一个穿短裤背心的青年男子,他手提一捅,弯腰在河里灌上水,拎起来便走,那样子从容自然,似乎天经地义。几乎是在那扇小门关上的同时,水巷深处隐约传来两个女人的对话,方言阵阵,嗡嗡浓浓,但却看不到一个人。走近细看,原来是小溪两岸的俩人各自站在自己的窗户里隔着小溪、隔着月光在谈天说地。
月光融融,青溪涓涓,语声絮絮,好美!夏日的济南小巷。我想作一首诗,只顾打腹稿了竟然忘记了去找起凤泉。
2020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