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有两株树。一株是柳树,还有一株是榆树。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天空飘落了两粒种子,这两粒种子在小河的北岸悄悄安了家,生根发芽相伴生长。柳树扎根在河沿上,有几股根须裸露在外,垂进河水。榆树扎根在河岸的野垴上,也有几股根须裸露在外,随风飘荡。
春天来了,清风徐徐,河水荡漾。柳树得水滋润通身泛绿,经风轻拂伏芽初吐。柳树脚下的野草也都悄悄地伸展嫩绿的腰身,向柳树抛去含情的目光。榆树看着伙伴大梦已醒,意欲伸胳膊张腿但浑身乏力,只好暗暗用劲把根往土里扎往深里扎,怎奈这土因为缺水过于干硬,连野草也不来作伴。偶尔有村民带孩子路过河边,兴之所至,折下几枝柳条编个柳帽扣在头上,或拧数个柳笛置于唇边,便笑声朗朗笛音阵阵了。采风的文人墨客见柳条婀娜的身姿随风摇曳,随口吟咏出诸如“水逐桃花去,春随杨柳归”“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月上鹅黄柳”的美好诗句。他们都对榆树视若无睹焉若无存。榆树倾吐了对伙伴的羡慕,柳树却对榆树大谈自己的痛苦。
春依旧。柳树开花了,像慢慢张大了的双眼,或绿玉直立或葇荑斜展。有城里来的市民攀折捋下柳芽儿,开水一焯去除苦味后填充越来越挑剔的肠胃。榆树也偷偷绽放了自己的风采,紫色的如豇豆般大小的花朵,但人们对它像葛朗台一样吝啬自己的目光。柳叶慢慢伸展,细长而嫩绿,白白的绒绒的柳絮随风飘荡,粘上人们衣服钻入人们鼻孔,给人带来一时的烦恼。榆树不甘其后,叶虽嫩绿却略显笨重,紧接着一串串的榆钱就不经意地冒出来。有人念及榆钱曾经的救荒之恩,捏下几片塞进口里,回味甘甜唇齿留香,让人回忆起历史的苦难,结下一股股乡愁。
夏秋两季接踵而来,热烈而威猛。柳树和榆树比赛一样拼命疯长,身姿拔高、身材变粗、头冠膨大。他们不得不接受风吹日晒雨淋,害虫们也来了。大蓑蛾、刺蛾、柳叶甲、李叶甲、蚜虫、金龟子等疯狂地蚕食柳叶,星天牛、光肩星天牛等啃咬树干。榆树也遭到了榆青蛾、榆凤蛾、绿尾大蚕蛾、金花虫、介壳虫、天牛的撕咬啃噬。这些害虫又引来了他们的天敌,成为一些鸟雀的美餐。偶然有人在榆树旁撒下一泡尿,在柳树根留下一坨屎。柳树和榆树同病相怜互相安慰,惺惺相惜互相打气,越来越长大,越来越成熟。
严冬来临,柳树和榆树逐渐褪去华丽的外表,只留下粗壮的树干和干枯的枝条,它们也像冬眠的动物般寂寞地沉沉睡去,暗暗积蓄力量等待春天的召唤。
一年又过去了
几年也过去了。
柳树和榆树变得愈来愈不同,它们好像不认识对方了。柳树更加挺拔粗壮,明显比榆树高大腰粗的多,榆树需要仰视柳树了。榆树腰身虽比柳树黑瘦,头冠却繁盛了很多,有一些鸟雀在此安了家,叽叽喳喳生儿育女。交谈之中再也没有了默契没有了平等,不知何时开始相互打趣直至相互嘲讽。柳树嘲笑榆树的“榆木疙瘩”,榆树讽刺柳树的随风摇摆。
新的一年来临了。柳树和榆树谁看谁也不顺眼,无奈“割袍断义”,再也没有了往来。但是,有时也偷偷打量对方,发现对方的老态。它们的身材不再挺拔而只能说臃肿,浑身上下褶皱深刻布满沧桑,柳树的表皮稍微光滑但中心有空。它们只能在记忆中找寻自己和对方青春的美好时光了。
在一个狂风暴雨肆虐的深夜,老柳树从根部斜斜折断,无力地倒向河水中央,树干露出白生生的软茬。第二天,柳树便被爷爷和父亲拖走,细细的树枝被爷爷编成篮子和筐子,稍粗一些的被父亲当成豆角、黄瓜的架子,挺直的树干做成板材打成家具。后来树根也被爷爷刨去,晾干了当柴烧。榆树经这一夜的风雨一下子更加苍老,为失去一个伙伴和对手默默饮泣。
有人从河边经过,还指点地方谈起柳树。又过了一段时间,人们从河边经过,不知道这个地方曾经有过这么一棵柳树。
因为害怕水土流失,没有人去砍伐老榆树。老榆树以潇潇伫立的身影、豪放爽朗的笑声把自己站成了一道风景,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会向它行注目礼。
我也会向老榆树送去关切的目光,因为在下雨和日晒的时候我曾经得到过它的庇荫。更多的时候,我站在柳树生长的地方一次又一次思索。还有谁记得曾经带给人们无数欢乐、美好乃至烦恼的柳树呢?柳树在老榆树的梦里,老榆树在柳树的哪里呢?
2020、6、8
此文已于2020年6月9日发表《邯郸文化读评》并推送《今日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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