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登录
首页 >  散文作品 > 大辽河中(连载4)/兆凯
大辽河中(连载4)/兆凯
作者:河北省采风学会第一分会

四、寻觅:源头与终点

       小时候,和伙伴们在浑河上撑冰车,我读书多一点,知道这河水从沈阳淌过来,无限向往地对大家说:咱们顺着河,一劲儿滑,能撑到沈阳。朋友读罢我这初稿,说他小时候,和伙伴们沿着辽河往上走,以为能走到河尽头。走到天黑,孩子们都害怕啦,大人们呼喊吆喝着找来了。
       人人都特别渴望追踪溯源,我盼有朝一日拜访辽河源头,叩问大辽河入海口,实现夙愿尚须时日和机缘,目前能做到的是从近处着手,以小见大,一斑略窥全豹。为了亲亲心爱的大河,我远慕近取,多半年里,四临蒲河注浑河的入河口,又连续两天行走在蒲河上源和中游两岸,作田野调查。
       先期做准备工作,查阅资料:蒲河源头在长白山脉西麓,铁岭市铁岭县横道河子镇武家沟村想儿山屯, 沈阳、铁岭和抚顺交界“鸡鸣三市”的想儿山脚下,河源泉眼砌了的一口石井。过棋盘山水库,溯流而上,公路边的河沟,荒草间偶现星星洼洼的水镜子,折射晃眼的光芒,这就是蒲河。车轮放缓,脚步踉跄,我激动地扑到源头,想拥抱这山河大地。春暖花开,枯水季节,石块井缝间,涌出潺潺细流,波纹微微轻漾,一臂长沟,钻入前方不远处道路下的涵洞。如果没有人告诉你,实在无法认可这山根下小村边的泉井,就是河之源,周边都是山民院落,真正是家住“江之头”。又兴奋,又遗憾,总感觉河之源应该在杳无人烟、深不可测、千回百转、密密层层的大山皱褶里,那才对头,得到的太容易,不禁少了韵味。这脚脖儿深的河道,一步涉过彼岸。泉源小井向北,五步之遐,一脉清流,从柴草堆渗出,源源不竭,但这里没有享受砌石成井的高贵待遇。跟随水流,向前又五步之迩,两源细流交合一体,汇入一道,还是细流,却构成了大写的“y”,因而创造出五条岸,一步可跨五条岸、三道水。为此发现,我心怀盎然诗意,遗憾少了些。立马手机搜索,网络上没有“五条岸”的字样,好!我的习惯,每有新鲜灵感,总会网络验证一下,是否别人先想到了?感激蒲河厚待,给予我一番新意。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源头石井出来的泉水,流到十米外,被水泥路截断,流水消失在泥土中,去哪里了?原来,水泥路板也是一座小桥,桥下有涵洞,泉水滴滴渗透到桥下,细流潺潺,而且,这流水还有从山坡淌下来的一脉,在路沟里的荒草和落叶间,似断又续,若有若无。如此看来,这所谓的河源之井,只是其中一个源头,那么,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河源呢?
       我伫立在公认的蒲河源,却对真正的源头产生了疑惑,甚至有点不太相信,寻望着路边的水沟,这么浅浅的水沟,这么一点点水,就是蒲河?归途,河,忽左忽悠,像捉迷藏。水流断断续续,慢慢水量多了,有了一点河的样子?我向路两侧的山丘上睃望,虽然看不清楚,但知道在这些山峦上,有数不清的蒲河“源”。 蒲河真正的源头,就是这低矮的山峦。一条河到底有多少源头?蒲河源头不仅仅是武家沟想儿山,源头是这所有的山。
       这里曾是火山国度,镌刻“蒲河源”的就是大块黑色的火山岩。
       河的源头,是山,是火山!水,是从火中诞生的。
       这是哲学上的必然存在,但是我只有来到问题面前才会幡然醒悟。

       邻近河源的红带子沟村,一株老松,匝地荫天,清朝皇帝御赐封号:“大清神树”。专家鉴定,树龄1800年,天哪,公元200年左右,乃东汉末期,正是三国英雄群星璀璨叱咤风云时代,必须纠正:这是大汉神树!司机紧急刹车,一条近两米长的蛇,蜿蜒横拦路中,昴起头,吐舌信,蛇身中段似鹅蛋粗细,在北方山区见到这么大的蛇,太难得啦。蒲河河神,赠与我们惊奇:龙迎客!河流就是龙。蛇为小龙。这条大蛇,比小蟒了。它缓慢游动到路边树冠上,树叶绽蕊,柳色嫩黄,河沟蛙鸣提醒我:大地苏醒,龙蛇刚刚结束冬眠。这条龙,安详地看着我们,眷恋依依 挥手辞行。回望天边,泉源是山脉大地恩泽万物的血液。
       数九寒冬,伫立荒草冰雪河崖上,环望这神奇的地点,两条河把大地剪成三块,想起松花江注流黑龙江的三江口,汉江汇入长江的武汉三镇。我揣摩大河的心思,浑河本是从东北向西南流淌,到这里掉头向北,接了蒲河一段,就像男子汉携手小媳妇同奔西南,这样,入河口的南岸,就凸凹出了三面环河的元宝地,活脱脱一方福田,让我想起了三面船,真个好风水。步上冰河,只有站在河上,才是真正的与河亲近,听脚心下的河水汩汩声,多想待冰河融春水,在柳荫下的碧波里,化作浪里白条,怎奈命运女神注定不许我在今生劈波斩浪了。不敢踏上真正光洁的蓝绿冰面,怕滑倒,我专挑积雪上踩,咯吱吱咯吱吱,雪的呻吟换来了我之安全。
       双手捧起一块白玉冰,晶莹透明,耀眼闪亮,欣喜得贴近看,冰块中没有一丁点儿的杂质污迹,干净得令人感叹,大自然造物真神奇。南国在冬季也是青山绿水,因为绿水中有太多微生物忙忙碌碌,那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水世界。而东北家乡,一到老秋霜降,地表水中的微生物都喊声口令齐刷刷冬眠了,栖于河底的泥上土里猫冬,把水还给水,重归一个清白的水天地。冰河的水,是真正纯粹的水,清澈得一眼洞见心灵。冰水,仿佛无色通透,其实,水色是唯一独立的颜色。这水的本色,促人幽思,使人尊敬。手擎冰块,似贵重的珍宝,我舍不得放下。阳光穿越冰晶,或者说冰体本身在发光,也在发热,冰手的锐利疼感,转化为火烧的灼烫。同行者拍摄了我欣赏冰块的喜悦神情,那是被净水纯冰感染妥妥陶醉,大自然牵着我的手回归了童真天籁,在相片中,半百之人像孩子高兴地捧着吃不完的大冰糖。放大图片,看清了冰晶中的线条纹理,冰是水的骨骼,冰是河水面对寒冷的自我保护。
       冬捕者,在河面上钻了冰窟窿,翻花涌水,钓钩上悬挂银白的鲫鱼。遥忆童年,一个城市小妹妹,来乡村度暑假,我们一起嬉戏。在田垄水洼,摸小鲫鱼,叠坝淘水,捉了十几条,我俩都成了小泥猴儿。我是小男子汉,抓的鱼全给她。她穿着爷爷的大水靴,鱼都装在里面,贴着她的小脚,滑叽叽,歪歪扭扭地走。蒲河野生鲫鱼,乡土上的美味佳肴,声名广播,是清朝皇家贡品。撰写地方物产的风味文章时,我就选择了《平原水库珍珠湖,辽中鲫鱼妈妈鲜》:小时候,妈妈炖鲫鱼的鲜香气味,立马弥漫鼻息,酥了舌尖。
       跟随文化出版团队,探访浑河源头,长白余脉蜿蜒,大山开锅了,峰峦都在云雾缭绕中,热汽腾腾的。从远处看,总让人误以为前方的小河是山间的路,而路呢,在山岭间弯弯曲曲,被雨淋得湿亮,像河。生在平原的我,来到大山里,有一个发现:《路,总是跟着河走》!感觉就要走到路的尽头,似乎过不去、无路可走了,但河水老是会把路领到我们脚下。层层山岭,每一道都是水的阻隔,水总能寻找或者开拓出自己的路,大山遮不住。山水无语,但看懂了路总是跟着河走,像人生跟着梦想走,那是永恒的箴言。诚恳地感谢大河,沿着河流走就没有错,迷路的时候,依偎身边最近的清流,牵手河水吧。
       浑河也有南北两源,山坡碎石罅隙,渗透出眼泪似的清泉,这细嫩涓滴,如何能流淌出波澜壮阔?山林中,耳朵灌满了清悦的水声,有时候却找不到溪流。顿悟:任何一条河,都不会只有一个、两个泉源,应该有无数的泉源,只是有的泉涌远,有的泉眼近。像一棵树,有最顶高的树梢,还有周身纷繁的枝尖。一个个普通人,汇聚成千军万马。
       不到河之头,我无法理解源起的秘密。
       山路崎岖,高低起伏,攀爬难行,庆幸自己生在平原,命运在某些方面还是垂青于我,如果把顽疾和羁绊永久施刑予我,那我真就站不起来,走不出来了。像一条河有枯有汛,一脉人生,悲观与乐观同赋身心。
       南北物候不同,水文气象差异。我在北方,体验到了南方之水的富豪;我在东北,对比出西北的干渴唇裂。想起那刺痛人心的诗句:每一粒沙,都是渴死的水。在乡下老家时,村里自来水不收费,可是我敬畏水,从来不敢挥霍。国家地理调解,实施伟大的南水北调世纪工程。在辽东,早已有东水西调了。辽宁中部城乡缺水,辽东山区水资源丰沛,鸭绿江支流浑江的上源富尔江,浑河上游苏子河,都发源于滚马岭,一山分二水,凿通引水隧洞,富尔江水注入了大伙房水库,浑江水流淌进浑河,鸭绿江水输血大辽河。都是长白山水,都是天下的水,一家亲。
       渤海北岸,辽东湾,辽河三角洲湿地,不凡的辽河,在入海口创造了让人类赞叹的两大奇迹:一是红海滩,二是大苇海,俱为天下美观。
       先说红海滩,让辽河有了中国乃至世界各大河流中唯一的红色入海口。这里不是礁岸,不是沙滩,而是泥泞滩涂,生长着密密层层的碱蓬草。到了秋天,低矮的碱蓬草,不及膝盖高,却像过人头的红高粱一样红彤彤,连天接海,蔚然惊艳。欣赏别人的摄影,俯瞰辽河从鲜红大地上蜿蜒穿行,扑入大海碧涛。我两次去红海滩,缘分不够,皆错过了最佳时节:第一次去晚了,红海滩已经紫黑了;第二次去早了,虽然海滩开始红了,但颜色太淡,略显斑驳,当地朋友说红得还不旺。每年九月中旬到十月中旬,蓝天下、大海边的红海滩,红透了,红得像那首美丽的歌声,红得好像燃烧的火,红得像最美好的爱情。
       再说大苇海,辽河冲积三角洲,生长着彻地连天、密不透风的芦苇荡,这是我国最大的滨海湿地苇塘,也是仅次于东欧多瑙河三角洲的世界第二大芦苇产地,堪称伟哉。每当乘火车赴北京,必从大苇海中穿过,心情总是由衷激动,我一次次长时间向窗外眺望,芦苇花摇曳似含羞秀女,或一堆堆苇垛如赤膊壮汉。小时候,我老家村庄,所有人家屋顶上,在梁椽和瓦片间,铺胶泥的苇薄,都是马车拉来盘锦苇子,请蔑匠编成席卷,为黎民遮风挡雨,驱寒解暑。我心中默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眷恋,在河之邦。望苇海,望辽河,我为母亲河的创造力而骄傲。
       辽河在上游贡献中华文明源头,在下游贡献世界自然胜景,有志向的辽河儿孙,须继承母亲河的精气神,成就豪迈人生伟业。
       在世界上行走,任何一条路上的人,无论捷径或绕远,都是沿循时间的传送带,向水靠拢,投身河流,有的人最终就是水葬,魂归清澈。有一些作家,有一些名著名曲,都讴歌家乡的河流,比如《静静的顿河》《呼兰河传》《黄河大合唱》《长江之歌》,还有我最喜欢的精短史诗《黑人谈河流》。每个人都要拥有一条河,才会活得安逸,甚至幸福。没有河流依靠的人,就像两手空空、衣兜里没有钱、而心惶、而挨饿的穷人。
       辽河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靠山!(此文发表在《中国作家》2020年下半年增刊)


       作者简介:兆凯,本名赵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两届签约作家,辽宁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沈阳市作协副主席。2008年被中国作家协会等六部委评选为“全国农民作家”代表,获得“2013全国十大读书人物”、“2014全国百姓学习之星”和 “辽宁省第最佳写书人”等荣誉称号。

       散文《想骑大鱼的孩子》获得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作品集《我的乡园》选入全国百部农民作家大地印丛书,获得(2009)年度图书评选辽宁作家十大好书;长篇小说《马说》入选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获得辽宁省曹雪芹长篇小说提名奖。另著长篇小说《蓝眼睛的中国人》、电影剧本《法律红娘》《爱情的故乡》和长篇纪实文学《扛住》等。

责任编辑:李洪涛

[上一篇] 我的运动生活

[上一篇] 【庄里日记之7】 石家庄重启了

评论

采风网  主办方:河北省采风学会  Copyright © 2015-2024   版权所有   冀ICP备15015400号-1 冀ICP备15015400号-2

绑定会员信息

邮箱:
密码:
邮箱:
密码:
Another Mod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