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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我儿
作者:韩凤舜

一、

村里人都说“前锛儿精,后锛儿灵。”但脑袋后边凸出一块的豁牙子男孩大锛娄不但没表现出啥灵气儿,反倒是毫无眼力见儿地尽显愣彪躁了,这不,土匪进村后他就成了个十足的倒霉蛋。

这一年大锛娄只有八岁,换作如今的社会该是背着沉甸甸大书包辛苦念书的年龄阶段,但那时这偏僻的山村可是根本无学校可上。天天无忧无虑地在村口玩耍,时刻等待有个啥稀罕怪异的刺激事情倏然出现,是他打发时光的殷切期望。

这些天村西的城路沟子,经常过往的骆驼驮队就很让大锛娄感兴趣。这城路沟最初是被山洪水硬硬地冲刷出来的,有一人多深,宽处能容纳两辆马车错过,久而久之就成了北山各村通往县城的唯一道路。当骆驼队伍走过此路时,人们在村口远远地仅能看见一个个的骆驼脑袋上下颠簸,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座座驼峰,就像田间路边水渠里流动着的不规则驴粪蛋子,此起彼伏地顺序流动而往,显得别有一番景象。

大锛娄可不像街门口站着的几个聊天老娘们儿那样,或双手纳鞋底子,或腋下夹着一团乱麻两只手不停地打着转子捻麻绳,嘴里嘻嘻哈哈说话,都只不时用眼角睥睨一下城路方向的动静,腿脚却纹丝不动,他早已按捺不住寂寞般地跑到城路沟边独自混闹去了。

他最爱听骆驼伸长脖子扬起头嘴里发出的长长叫声。大錛娄走在高高的路沿上头跟随着沟里一根绳子串起来的长长驼队,不时张着缺俩颗前门牙的大嘴,高声重复着嚎喊:“骆驼,骆驼,谁拉的——。”接着像企盼过年吃大肉似的,极度渴望地等待着从骆驼嘴里发出的声似“喔——呃——”的音效。最过瘾的是几个骆驼同时嘴冲着天空彼此相互呼应着不停息地长声吼叫,那场面真使大錛娄脑浆开裂兴奋无比。实在没骆驼响应时,扫兴的大锛娄只能大声地自己回应自己,模仿着骆驼叫声高喊道:“我——儿——。” “我——儿——。”这时走在驼队前头牵骆驼的赶脚人,就会万分恼怒地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块向他狠劲抛来,并伴随着“你个小王八羔子”的不绝骂声。

端午节刚过,爹娘又去离村很远的自家庄稼地里劳作了,大锛娄喂完鸡食,锁住家门又一溜烟跑到了村西口。身后,几只母鸡在旁若无人地一耸一耸啄食,几条本来很寂寞的柴狗却突然狂吠不止起来。当大錛娄抬头望向城路沟时,没看到上下浮动的骆驼头,却惊奇地看到了好多好高飘动着上半身的人影。就在他愣神之际,这些上半身已经在飞扬的尘雾中,从进村的坡道上冒了出来,原来每个上半身竟都是胯下骑在高高马匹上的凶恶陌生人。

这支杂乱的人马服装也很异样,有穿军人衣服的,也有像老百姓打扮的,背得枪支也不一样,骑马的有十几个,紧随其后步行的最少有二三十人。走在最前面的壮汉,像牵骆驼的人一样手牵着军官衣服人骑的马缰绳,看大锛娄的眼神也同牵骆驼的人一样恶狠狠。早已吓得龟缩着圪蹴在路边的大锛娄,被这壮汉像提溜小鸡仔儿似的,一只手抓着后袄领子拎起,大声嚇问道:“这里是什么村?”

大锛娄喏喏地回答:“大辛堡。”

马背上的白静书生样军官哑着粗嗓子发话说:“叫这球玩意儿领着去村里最有钱的人家去。”

大锛娄快速盘算,最有钱的就是黑锅底家了,虽然这黑锅底也很让大锛娄讨厌,但领着这帮人去,总不会带去啥好事,以后黑锅底知道是自己给他招来的祸害,必定会重重地收拾他。于是大锛娄就像饸饹面一样全身无骨般软绵绵地近乎瘫躺在了地下不吱声。壮汉一看这球玩意儿要耍赖,气得凶狠地照着大锛娄绵软屁股蛋就是连续性的三大脚板子,疼得大锛娄哇哇地大哭,不得不无奈地爬起身,一边手抹鼻涕一边俩小腿快速倒腾着带头向村里疾走,走风漏气的嘴里说出的话像含个热蛋似地嘟囔道:“真卡妈的是碰上儿杂了!”

村里站街的妇女们看到乌烟瘴气的进来这么多队伍,早已都慌忙各自把鸡狗轰回家里并把街门紧紧拴上,乱哄哄嘈杂兵马前面的街巷骤然间一片寂宁。

 

二、

可别想当然地顾名思义认为名唤黑锅底的人,脸面会像传说中的张飞、李逵那样黑得狰狞;抑或判定他就是为富不仁,对雇佣的穷人残忍盘剥,心如墨蛇的货色。其实,黑锅底长得面白单薄,并且也是很善待下人。黑锅底诨号由来是因为每天他们家做饭的小米都要由他亲自按人头用秤称量,而每次的秤砣都是低得将要砸脚。当然往往开饭时就不充足,而他都是最后一个才吃,这时受雇的人们就会笑着言道:“老东家,又没你的饭吃了。”他都会很坦然地说:“没关系,还有那么多的大锅底锅巴呢。”再有就是黑锅底本姓郝,本来“郝”“好”同音,锅底前加个好,也还不算太坏的称谓,可悲的是本地人都习惯性把“郝”发“黑”音,于是黑锅底大名顺口而成。

黑锅底的家位于村中的堡门洞里偏东边,并排两处院子都是他家祖产。一处是自己原来的土房老院,院里一排西房家畜家禽草坯构造的棚窝,高大、低小呈台阶式齐整顺序而就,四头毛驴的圈棚在北、猪舍在中、鸡舍在南、狗窝挨着茅房。正面破旧的三间北土屋,屋里屋外堆放着很多农具和柴草。

一墙之隔的东院是黑锅底全家居住的地方,一眼可看出就是才重新翻盖了没几年,立斗砖包着土坯的墙体,灰板瓦屋顶建筑,明显比附近其他人家的房屋要胜出一筹。

这哨人马尾随大锛娄呼啦啦来到紧闭着的黑锅底家街门前,在骑行的兵士下马瞬间,几个步行的兵士早已抢上前“哐哐”地用枪托狠命地砸厚门板了。

 

光棍汉郭锅子常年在黑锅底家打杂工,村里人习惯昵称他“锅锅儿”,也算与东家有缘,一个名字叫锅底,一个就永久给在脊梁右上部位骨肉相连了个锅。当然背锅只算是先天性情感显现,每天他须要负责侍候好那四头毛驴并兼顾其它家禽家畜的喂养,才能得到一份工钱和三顿饱饭。这时,锅锅儿听到动静,慢慢打开土房老院的单扇大门缝隙,横着头露出一上一下两只泪花眼,还没来得及瞅出个端倪,就被一名大兵把门板“咣”的一声踹了个展堂堂,震得土坯街门楼一颤,哗啦啦浮尘飘然而下。

几名兵士端着步枪一拥而入,一眼看到猪圈里那头大肥猪,就像饿狼群遇到了小绵羊一样兴奋异常,拥挤着跳进去就抓。没想到这猪急了也跳墙,看似笨拙的滚圆肉猪,红了眼扬着张大的长嘴“吱吱”叫着,蹿出圈墙,猛然冲向门外。一个瘦如肉皮包着具骷髅的尖嘴军官模样人掏出手枪就要瞄着抠扳机,哑嗓军官赶忙暴怒地喊道:“他妈的别开枪,打死了肉就不好吃了!”

门里门外兵士们全都加入逮猪行列,胆大的猛扑上去抱住猪腚,跐溜一下又被挣脱,一时巷子里猪叫声人喊声乱作一团。突然,只见本村后生大川从自家街门道里轻盈跃出,双手准确地抓紧猪耳朵,同时单膝跪倒猪脖子,然后一只手迅速换作压住猪脑袋,腾出另一只手麻利地从衣兜里掏出细皮绳,三下五除二就把狠命折腾的胖猪四蹄捆绑了个结实,即刻竭力挣扎的大猪变得只剩无奈的哼哼了。

哑嗓军官快步走过来,自信判断准确地冲着大川问道:“你是个杀猪匠?!”

大川起身扒拉一下身上的土,躬身陪着笑脸讨好地轻声应道:“嗯,祖传的。”

“好,你跟着来帮忙杀了它。”哑嗓军官边走边用命令的口气说着,几个士兵也已用木棍插入肥猪四蹄之间抬起跟着走了。

瘦猴军官模样人已经用手枪点着黑锅底脑袋,从砸开的街门里迎了出来。“闫司令,这家伙就是这家主人。”面对哑嗓军官他毕恭毕敬地报告着。

“叫他快给准备午饭!”闫司令低沉着哑嗓说,同时扭头看到后生大川挎着工具筐屁颠地跟来了,便用嘴努向大川又对黑锅底说:“配合他宰猪炖肉。”

黑锅底被吓得脸色煞白,后退几步转身溜进屋子招呼还没顾得逃走的家人忙乎去了。

闫司令对拿着手枪的瘦猴吩咐:“姜副官,村外东、南、西、北都要安排哨兵,其他人挨家搜查。”

这时,大锛娄突然见村保长的老爹六先生拄着拐棍,颤巍巍地靠近那个闫司令大着胆子问道:“军爷,请问贵军是哪方面的队伍?”

闫司令不耐烦地瞪着眼说了句;“老子是三不管,咋得!”即刻旁若无人地带着护卫兵大步走进了正房。

大锛娄听到从身边挪过去的六先生嘴里悄声念叨着:“分明就是土匪嘛,就是土匪嘛。”

大锛娄扭头远远望到锅锅儿佝偻着腰横着头也被一些兵士逼着在喂马,驴槽里挤满了饥饿的马头,而那四头本是主人身份的毛驴却可怜地早被冷落到了老院的一个僻静角落里了。

就在同时,大锛娄视线之外也发生了好多有关事情。一些反应快的人家收拾了家中值钱的东西,或从偏僻小巷或翻墙跃院偷偷溜出了村子。大锛娄爹娘等在地里干活的村民,在回家的路上被迎面逃出的乡亲截住,听到说土匪在村里,吓得都不敢回家,大伙钻进搭在高圪垯上的看瓜棚里,有胆子大的爬在城路沟沿上,都远远望着村方向,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却全都商量不出个子丑寅卯办法来。

而保长听他爹描述了所见所闻后,一个人冒险跳下高高的埃头,跑着找乡里的日伪政府求救去了。

 

三、

大锛娄在听到那口肥猪由强到弱“吱——吱——”的生命结束哀鸣声后,还特别想再看看杀猪匠从猪一个后腿部位割个小口子,鼓起腮帮子使劲把猪吹得圆鼓鼓,然后快速放入已经烧得滚烫滚烫水的大铁锅里,用抓刀三下五除二就把猪毛剃个尽光,顷刻间一头整猪竟变成白红白红似刚出笼屉白面供品的场面。可惜此刻他真没胆量再在这里停留观望,慌忙偷偷地迅速撒腿溜回家去了。

他发现爹娘没回来,就进了同院北房大伯家吃了个锅贴饼子。大娘因等了十几年才肚里怀了宝宝,天天在家保胎就没能逃出村去。这时村西口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不久堡门口又响起男人的惨叫声,大锛娄好奇的欲望又难以控制了,他不顾大伯两口子的极力阻拦,飞快地奔出家门。

堡门楼位于村中间,有四五米高,下半部分用石板、上半部用蓝砖分层砌就,门楣上刻有“永安门”仨字,堡门楼顶滋生一些杂草,特像谢顶老人头上残留下的几根毫发,显得凄凉不堪。门洞里外的地面均由大石头铺就,年深日久这些石头的表面被磨得锃光瓦亮。

堡门口处,南沟沿住着的二亮哥屁股朝天,趴在从张泥匠家搬出的大板凳上,双臂抱住凳面,双手合在一起被捆了个结实。两个土匪用马鞭狠命地不停抽打,嘴随手势重复地叫骂着:“叫你王八蛋往出跑!”。

大锛娄听围观的人群心有余悸地悄悄议论说,二亮两口子拎着点值钱的东西刚逃出村口就被发现了,二亮抱住土匪让媳妇儿跑,结果媳妇后脑勺竟被土匪的枪子儿开了瓢。

过了一会儿,身披孝服的五福叔又被几个土匪扭打着吊在堡门口对过马王庙门前的老槐树下。跟来的五福叔家里人不住说好话求饶,也难阻止土匪用木棒劈头盖脸的毒打。原来是杀猪匠大川跟闫司令透露说,正在办丧事的人家里有钱,土匪们寻去了没讨到,就来了个示众办法,逼其家人自动交钱。五福婶实在看不下去丈夫被酷刑伤害,就含泪央求五福叔说“他爹,你就告诉人家那几块银元究竟藏在哪里了吧。”五福叔瞪着大眼珠子,像是要吃了五福婶似得牙根子咬得咯咯响,吓得五福婶再不敢言语,只剩凄凄哭声。而打人的土匪这下可算坐实了这家真有钱的真情,更加狠命地暴打起来,可怜五福叔落了个还没从老父亲刚逝去的悲痛中缓过劲来,又遭遇了更大的皮肉之灾。

三个一组五个一伙的土匪,从堡门洞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把从各家抢来的值钱物品都送到黑锅底的家里。打累了的几个土匪留下一个守卫,也加入到搜抢钱财的人马里去了,围观的人们却谁也没敢去解开趴着和吊着仍在呻吟的那俩人绳索。

过了一会儿,大锛娄看到姜副官指挥着几个土匪兵从偏僻的大东院郭家捆绑着莲花姐朝堡门口走来,漂亮的莲花姐拼命地挣扎也无济于事,被直接强行送到黑锅底家去了。

当大锛娄发现有一伙土匪正走向他家院落时,着急忙慌地赶紧追了过去。几个土匪已经进了大伯家门,另几个土匪两脚就踹开了他家锁着的屋门。大锛娄急了眼,拼命阻止土匪们翻箱倒柜搜寻值钱物件的行为,却被土匪一把推开。当一个土匪从躺柜里一个小匣子中把他姥姥送给他娘嫁妆的银镯子和一沓纸币装进兜里时,大锛娄不顾一起地扑了上去,哭喊着极力抢夺。膀大腰圆的土匪兵一气之下,一手提起大锛娄的袄领子,一手托起大锛娄的屁股,像装炮弹一样,跐溜一下就顺到水缸和大锅台的中间处,只听“咚”的一声,大锛娄的锛头脑袋正好撞在砖棱上,当下晕厥过去。

 

四、

村里人水深火热中挣扎,村外人急火攻心般焦躁。后来大锛娄才听他爹说,村保长跑到日伪乡政府找到乡长求援。乡长言现在兵荒马乱地没人管这事,日本兵早已经见不着影子了,大乡队几头烂蒜吓唬吓唬百姓还凑合,打土匪就变成废物了,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

望着村口血泊中躺着的二亮媳妇尸体,想着天已经黑了,也不见土匪有要离开的意思,保长无奈地与待在看瓜棚里的人们不知如何定夺。这时大锛娄爹自告奋勇地说,我去找我弟弟三勇吧,他现在海坨山的区小队里,或许共产党能解救我们。

于是大锛娄爹连夜翻山越岭跑了近三十里山路,摸黑找到共产党第七区委的秘密驻地。巧的是三勇弟因事正好就在这里,不巧的是区小队都到百里以外的金石口执行任务去了。养伤的区委寇书记得知了情况后,果断决定令三勇带着他的警卫员小丁跟着二勇即刻回村,并嘱咐要灵活机动地与土匪周旋,尽力保护群众安危。

 

夜幕降临时,黑锅底家无疑是全村最嘈杂的地方。自从被瘦猴姜副官威胁要灭他全家,逼他交出藏匿在墙洞里的三锭鸡蛋大小的祖传银元宝之后,黑锅底就已经心若寒冰般万念俱灰了,一个人无精打采地默默窝在土房院锅锅儿休息的土炕上,眼不见心不烦地再无意顾及其它。

墙东院里,吃了猪血脖子肉的杀猪匠大川身影,像只颅内高潮的野猫,俨然似主人一样成了大忙人,两眼放着绿光,窜来窜去地安排着土匪们烧火做饭和存放抢来的各类东西等事务;正房门口站着那个牵马的壮汉土匪,斜挎着枪口冲下的三八大盖,虎视眈眈地双眼来回观望;屋门内油灯下扶着酒杯的闫司令呆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被酒精浸润得神情枯槁滞愣,本就惨白的脸色更透着阴阴的绿,像一块无体征的石头纹丝不动。而里屋炕上蜷缩着被捆绑住手脚的郭莲花姑娘不停地轻声抽泣,窗户外黑影里的锅锅儿屁股后面紧紧攥着把割草镰刀,歪着头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内心焦急如焚。

 

五、

大锛娄的苏醒是被正房大勇大伯惨叫声唤起来的。他睁眼一看,天早已完全黑了。挣扎着站起来,看到院里瘦猴姜副官脸色狰狞地错了错门牙,揪住拿着嘎石灯的大锛娄大伯耳朵,凑到他鼻子跟前恶狠狠地喝道:“给老子乖乖地进屋照着亮,爷要开荤了!”三四个土匪淫笑着用枪托撞击着大锛娄大伯的腰和屁股一起挤进屋门。

片刻后就传出了大娘的惨痛喊叫声,这哭喊声在夜晚显得极度凄惨,大锛娄咽了口吐沫,一股堵塞感从心间直冲到咽喉,硬硬的满满的使他呼吸艰难。他大脑已经空白一片,不顾一切地冲向亮着灯的正房,却被门口堵着的土匪重重地一脚踹出跌到院里,可怜大锛娄这颗稍有异型的脑袋瓜再次遭遇强烈疼痛,又昏迷了过去。

 

后半夜时分,闫司令酒醒了些,记起了里屋的美女,不禁兽性爆发起来。他晃晃悠悠地提溜着马灯进屋就扑向已经半迷糊状态的莲花。莲花一激灵止不住大声尖叫起来,立刻把门口的持枪壮汉土匪和窗下的锅锅儿都惊醒了十分。闫司令瞪着如狼似虎的饥渴眼神,撕扯着莲花的褂子,并费力地去解开被莲花系成死绳结的红裤腰带。

就在锅锅儿欲要不顾性命地把手里的整块砖头扔向窗户里的一刹那,村北方向突然响起了两声震耳的枪声。闫司令猛地一颤停下了忙乱的双手,等了片刻又准备接着上手时,村东方向又响起几声枪响。闫司令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脏话,穿上褂子出门恶狠狠地问门口的土匪:“怎么回事儿?”那土匪也是茫然地直摇头。一会儿村南方向和村西方向也都响起了枪声,一个站岗的土匪慌张地捂着被打伤的耳朵跑进院来报告说“村外来了队伍了。”闫司令一下急了眼,边往外走边命令身边的土匪:“快集合人马。”

趁着这一时刻,锅锅儿闯进屋里,赶紧给莲花松开了绑绳,拉起她就走。一句“叔,我要上茅缸。”提醒了锅锅儿,他拉着侄女儿顺着墙根暗影处,一路战战兢兢向位于西南角的茅房而去。突然迎面响起一声断喝:“你们干什么去?”惊得二人不禁浑身一颤,莲花双腿软得有点站不稳当,浑身似麻痹了一样,一只冰凉的纤手不由得托向锅锅儿的脖颈处。锅锅儿也是傻在了原地,禁不住小便倏然冒出了一小股。呆愣了片刻,锅锅儿勉强回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撒完尿就回屋去。”没想到这土匪看了看竟然走了。锅锅儿忙悄声说:“快登上叔脊梁,上墙逃跑吧!”莲花点了下头,颤抖着一只脚跨上锅锅儿脊背,另一只脚如登台阶似得再踏上那肩胛骨凸出的顶端,双手迅速攀爬住墙顶用尽力气全身翻滚了过去。

 

六、

天还没太亮,被惊扰的土匪们就慌慌张张地招呼着吃完饭撤走了,离村时贼眉鼠眼的姜副官没忘记东张西望一番。跟随土匪队伍离开的有村里的两个人,一个是杀猪匠大川,他挎着的器具筐里多了一颗闫司令赐予的手榴弹;另一个是锅锅儿,没人强迫他跟着去。所不同的是,前者是紧随在闫司令马腚后若哈巴狗样小跑着,后者是紧跟着那四头驮着各类值钱物品的毛驴腚后像个鸵鸟般大步走。

 

大锛娄爹和几个村里的壮男人在大锛娄叔叔三勇及警卫员小丁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村里,迅速解救下堡门口被绑着的五福叔和二亮,看着没啥事就都匆忙各回各家了。

当大锛娄爹几个人刚进了家门还没和大勇哥和已经苏醒了的儿子说上几句话时,街门又有人在拍响,大勇一个人跑出去开门一看,竟然是换了便衣的瘦猴姜副官用手枪口指着低声说:“别吱声,老子取点东西就走。”大勇强压住满腹仇恨,依然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与之周旋。

大锛娄爹、三勇和小丁是何等身手之人,一看情况赶紧躲到了屋门后头,等姜副官从鸡窝边杂草里拿到藏匿的三锭大银元宝,被大勇让进门准备喝口水时,大家突然一起动手很快就制服了这个作恶多端的形销骨立瘦猴。

三勇对他两个哥哥说:“先绑在南房柱子上塞住嘴,下午我把这家伙带回区里去公决。”

大勇看着土炕上躺着的媳妇被糟蹋后裤裆处不断流血痛苦状,再想起昨晚姜副官等土匪丧尽天良的禽兽行为,心里恨得颤抖不已。他瞒着两个弟弟偷偷摸进南房,愤恨地扒下姜副官的裤子,用一根细皮绳给这家伙的隐私东西上吊了一块大砖头。等个把时辰后三勇和小丁吃完饭去看时,姜副官已经没了任何气息,竟然就此一命呜呼!哥仨和小丁只好把这个家伙抬到村东荒地里挖个坑埋了。

黑锅底没有把三勇和小丁给他送来的三锭银元宝留下,而是坚决地捐给了区小队。二亮埋葬了媳妇后,决然地跟着三勇和小丁去参加区小队去了。

 

几天后除大锛娄大娘因流产严重身体虚弱,黑锅底气血不足病倒,五福叔浑身伤痛卧床不起,大川寡妇娘宁愿钻在家里也不与人相见等个别人出不了家门外,像遭遇风暴渐渐缓过来的秧苗,劫难后的大辛堡村似乎一切又悄然恢复了常态。

城路沟子也又有骆驼驮队通过了,不同的是大锛娄再也不去跟着骆驼喊叫了,只是安静地在村口单独玩耍。听牵骆驼的人跟地里干活的乡亲们说,祸害村里的那股土匪原来是雁北的一帮皇协军,被抗日队伍打败后,一些散兵痞子纠结在一起,专门流窜到偏僻的乡村祸害百姓。前两天在北山里遭遇了共产党区小队的伏击,好多土匪被打死,闫司令当场也被乱枪击毙,剩余人逃的逃投降的投降了。

过了三四天,大锛娄看到杀猪匠大川灰溜溜地回来了。再没人和他搭理,即便迎面而遇,村里人也都如避瘟疫一样即刻扭头躲开。大川娘不得不收拾了行李捆绑在一辆手推车上,让大川推着,娘俩孤零零地离开村去投奔西口外的亲戚家去了。

又过了两三天的一个下午,大锛娄意想不到地远远竟看到黑锅底家的四头毛驴从城路沟里走了出来,在驴屁股后面的锅锅儿依然弯着九十度的腰身,疲惫地横着头趿拉着鞋紧紧跟随,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背上的锅子高高耸立,就像驼峰一样挺拔显眼……

 

(本文据流传在该村多年的几个歇后语“黑锅底攒家产——眨眼就被卷,老五福瞪眼——要钱不要命呀,大勇端灯——看得真心疼,姜副官的命根子——也没多大撑劲嘛,锅锅儿赶驴——有去有回啊”等串联构思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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