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的眼泪浮动了群山
——关于女作家梅洁的随想
(一)
我与梅洁大姐,其实算不上很熟悉。搬着手指头计算一下,前后也就见过两次面,因此也不便写一个“我的朋友梅洁”之类题目。
第一次见到她是去年初秋。天高气爽时节,我应邀参加了河北省作家协会散文艺委会组织的散文家灵寿风光“绿色环保采风团”。我向来认为,自己头上从来没有“作家”之封号,舞文弄墨写文章,只是“票友”而已。偶尔为文,只是觉得胸中浪涛汹涌,犹如地火运行,不及时找个“喷火口”,肯定就要火山爆发稀里哗啦了!——我寻找的“喷火口”,就是写文章,而且一定要色彩强烈,如烈酒,如浓茶,如土地,如奔涌不息之江水。
那天临出发之前,我赶到了省作协王副主席的办公室。他是我大学同学,话语不多,却句句如针,直奔要害。我给他送书来,吹牛说,请主席读读俺的巨著,他笑笑说,嗯,开本挺大,也挺厚,可以叫巨著啦!
我们俩正在呵呵笑,只见一个胖乎乎的老太太推门进来了。她脸型像个熟透的苹果,白亮的眼镜片后边,是一双热情真挚的眼睛。她的神态阿娜稚气雍容,无论怎么看,也有些国宝“大熊猫”之风采;而她圆融融的脸上不时闪过的那一脉小姑娘的羞涩,更使五官如画笔之下的风景,生动活泼可爱煞了!
她与王主席喁喁交谈,那一口莺啼燕啭的吴侬软语,就像大夏天里的冰激凌味道。哦,她应该是南方女子,谈不上美丽,即使在年轻的时候,似乎也很难用“美丽”这样的字眼形容她,但她身上神态里流露出来的韵味,却如深山里的清泉,淡远,悠长,含蓄。
我与她对望了一眼,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在陌生人之间,话语有时候愈少未必愈好,然而,太多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互相点头之间,既是尊重,也是交流;尤其文人之间,也是一种文气的相通。因此我说,第一次见面,我们彼此印象应该还不错。
等坐上了开往灵寿县的中巴,梅洁大姐作为省作协散文艺委会主任,此次活动的召集人,自然成了大家眼里的明星,在介绍我的时候,她一脸的惊讶:啊呀,刚才在王主席屋里的就是你啊?
我说,大姐,我那会儿还不认识您,真不好意思!
她笑了,谢谢你来光临我们的采风活动,你是报人,很忙哦。
后来我才知道了,她是湖北郧阳人,著作颇丰,已出版《一只苹果的忧伤》、《一种诞生》、《生存的悖论》、《大江北去》等专著十余部,是闻名河北乃至全国的女作家。
(二)
在此之前,我对梅洁大姐的作品,知之甚少。这并不说明她的知名度不高,只是表明我自己的孤陋寡闻。些许年来,我对文学界,向来是敬而远之。虽然有许多同学与朋友,混迹于文学界,并且不少是风云人物,但我对那个闪着光环的“文学圈”,一直不太感兴趣,更遑论仰望了。
这种由来已久的疏离,缘于我对文学界的认识。从三十年代开始,文学界的左翼、右翼之争,就已经很没劲了。鲁迅先生伟大则伟大矣,但通读《鲁迅全集》,发现先生许多犀利的杂文,不过是派系之争的产物,许多文章,今天看来,是过于尖刻,过于情绪化了。记得八十年代初,一位号称著名散文家的领导先生,翘着薄薄的嘴唇,得意地告诉我,他还是省作家协会的会员呢!从此,就对这个所谓“会员”,有些不屑了。因为,他的作品,实在不过是一堆虚假的“塑料花”而已;一位著名的女作家,文章写的凄清哀怨,字孤句独,读来唏嘘不已,可是,她的生活状态,是如此的糟糕,以至于俗不可耐了;更别论文学界的那些个团团伙伙之争斗,以及痞气十足之“玩派”了……
喔,多么神圣的文学,多么没劲的文学界!我不愿意走进去,因此而看清楚了绚烂后边的那一张张庸俗的嘴脸……
(三)
第一次读梅洁大姐的作品,是在一家报纸副刊上。题目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她仿佛在轰隆隆的列车上,伴着逝去的爱人的灵魂北归,她一路喃喃自语,泪水哽咽地倾诉着对爱人的思念。她是如此的一往情深,如此的哀痛彻骨,如此的孤独无依……
这是一篇我很少感到被震动的文章。这是一篇从心底里流出来的血泪文章。
我对散文,十足的外行。我的取舍标准,其实很简单,就是看自己阅读时,是否被感动了。记得当年读著名散文家杨朔的文章,人家说如何如何的好,我读了半天,觉得统统是虚假的,是一堆雕琢的假花而已。因为感情过于虚假苍白,不得不用一些华丽但无用的词藻来装饰。——请读读叶圣陶先生关于五卅惨案的《五月三十日急雨中》吧,那是怎样的霹雳之声;请读读巴金先生灵魂的呼号吧,那是怎样彻骨的哀伤;请读读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巨著《古格拉群岛》关于斯大林劳改集中营的记述吧,那是怎样的寒凉彻骨……
那天偶然读了梅洁大姐的文章,是被震动了一小下下的。也许,从艺术角度讲,那篇文章并非为杰作;但所谓杰作,如果不能打动读者,还有什么用吗?写文章,毕竟不是为了放在玻璃橱窗里展览的。
……在灵寿县的绮丽风光里,我与梅洁大姐短暂的接触,既感到了她作为作家的才情,也感到了她作为女性的细腻与……羞涩,真的,一个年过花甲的女人,脸上那不时地一闪而过的小姑娘的羞涩,犹如一蓬哔哔啵啵的青春火焰呵,是如此地好玩,如此地美丽……
从灵寿回来之后,我第二次见到梅洁大姐,是在俏江南酒家的柏林雅间,文联与媒体的数位朋友相聚,我是那天唯一的男性,“党代表”,看着周围一张张花朵一样美丽的脸,感到了万分的荣幸。我当面向她提到了那篇震动过我的文章,并由衷地表达了我的敬意。——这也是我的一个习惯。对于别人的优点,你一定不要吝啬自己的美言。我们中国人,流行窝里斗,流行拍马屁,只是盯着别人的缺点与错误,不肯实事求是地肯定别人,这是多么深刻的民族劣根性啊!须知,你肯定了别人,根本不说明你的水平低,其实恰恰相反呢……
梅洁大姐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羞涩了……呵呵……她开始表扬新闻界,表扬我,说做新闻其实不容易,说你作为老总也很不容易呢……
那天,我送给所有美女两本我的书,自然得到了一片美言,我也得到了梅洁大姐的巨著《一只苹果的忧伤》。她说,我的新著《大江北去》出版了,回头送给你。
后来,她去了南方,是签售她的《大江北去》;再后来,她举家迁往了北京,因此我们也就失去了再见面的机会。那天,见到程门立雪女士,她说,梅洁大姐给你留了一本书在我这里。哦,这就是签名本的《大江北去》,写的是举世瞩目的南水北调工程。
抚着这本书,看着封面上蔚蓝色的天空与苍茫混沌的大江水,心底静水不流。扉页上,是她神采飞扬的题字与签名。在《后记》里,她道出了写作的艰难历程。那是3月18日的清晨,她与妹妹转了两次车,赶到了赵州柏林寺——
说不清我为什么一进万佛楼便泪雨滂沱,所有的悲苦、伤心、绝望、无依都在神圣庄严的圣殿泪流成河,我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找到了可以尽情诉说的父亲母亲,在这座关爱呵护灵魂的圣殿,法会进行了一个小时,不管不顾的眼泪流了一个小时。我想,慈悲的佛看到了我的受难……
从柏林寺归来的当晚10点,疼痛了50多天的头颅骤然间痊愈如初。巨大的惊喜之后,我感受了一种神圣的拯救……自此,我便开始了艰辛的写作。
(四)
我毫不怀疑这段话的真实性。柏林寺,那个世内绿树繁花,世外佛音经天的清净之地,其一袭浓荫,便可以包容了万类万物之心神。吾辈俗人,愚不可及,不谙天意,不解地语,然而,那在天地之间飘洒的无处不在之佛音,还是耳闻之而为心音,心闻之而为安然的……
我自己也曾经在惶惑时刻,数次来到柏林寺,寻求一种渺然天意。那天坐在霏霏佛光里,近观花,远闻佛,仰望天日,俯察自身,兀自笑了:近天命之年也,依然困而惑之,岂不可笑乎?——佛曰:观乎察乎,恍兮惚兮,哭之笑之,悲喜因缘,万物盖莫能外,况知天命之稚龄乎?
那天,独自来到了裕华路上一家活鱼烧烤店。鱼儿鱼儿呀,切莫怪我。吾非饕餮之徒,饥餐渴饮,上帝之命也!
但依旧心有不忍,故不肯点那道烤鱼,只来了一碟青椒,一碟白豆腐,两瓶啤酒。浅饮之时,忽然听得何处佛音缭绕?——隐隐的,飘飘的,轻轻的,如千般咿呀,似万点悲喜,在安抚忙碌骚动之灵魂。
站起身来,四处瞭望,望不见天涯,也望不见心灵皈依处。坐下细听,依稀里佛祖呢喃,安然静然淡然……佛祖在心,四处盈沸,八方逸香,你所寻找者,为何来呢?——于是,安静进餐,所有烦恼,渐行渐远了……
且听梅洁大姐之心音——
每晚都有梵音从天宇传来:“动作瞻视,安定徐为。做事仓卒,败悔在后。为之不谛,亡其功夫。”受其明诲,我的心一天天安静下来。一但安静下来,我就能听到遥远、清澈的汉水在我心中静静地流淌……
在结稿的日子,我点燃一炷香,默默地含泪感恩……
(五)
泪水,是脆弱的象征吗?
——未必!因为,有时候,脆弱的眼泪,是可以浮动群山的……
(2008,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