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年前的今天,翦伯赞先生与世长辞,死于非命。先生是湖南常德人,维吾尔族。1898年生,与周恩来同岁,我国著名历史学家,社会活动家。曾任北京大学副校长(1952年至1968年)、历史系主任。
翦伯赞曾参与北伐战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委员、中央民族事务委员会委员、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兼系主任、副校长,以及中央民族学院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中国史学会常务理事兼秘书长,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等职。
先生文革中遭受迫害,1968年12月18日,中央专案组以交代'有关刘少奇的问题'为名对翦伯赞进行逼供,时年70岁的翦伯赞与夫人戴淑婉服用安眠药自杀,以死抗争。
“文革”爆发,导火索是被史学家吴晗的一出京戏《海瑞罢官》点燃。火苗窜出,翦伯赞不明底细为吴晗辩护,对前来采访的《文汇报》记者说:姚文元的批判文章“牵强附会”,态度极粗暴,完全是对吴晗的污蔑和陷害。
“见一叶落,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知天下之寒。”史学家的翦伯赞,偏偏不知。没过多久,聂元梓的大字报吹响了文革的号角。北大历史系第一个被揪出来批斗的就是翦伯赞。罪名是“黑帮分子”加“反动权威”。
萋萋之纤草,落落之长松。他像草又似松,在寒风中苦苦挣扎.一次,孙儿翦大畏从南方跑到北京去探望他。进门便喊:“爷爷。”他坐在椅子上,头也不转,只问了一句:“是大畏吧。”便不再说话,像一尊佛,参透了生死贵贱和荣辱。
1968年10月,在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在讲话中说,对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也要给出路,“不给出路的政策不是无产阶级的政策。 ”老人家还以翦伯赞、冯友兰为例。说今后还得让他们当教授,不懂唯心主义哲学就去问冯友兰,不懂帝王将相历史,便去找翦伯赞。又言今后在生活上可以适当照顾。
北大军宣队在向翦传达了“最高指示”后,还把翦氏夫妇迁移到燕南园的一幢小楼,独家居住。他俩住楼上,派了个为他们服务的工人(杜师傅)住楼下。这时,谁都以为翦伯赞被解放了。翦伯赞也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
万万想不到:没过一周致命之祸降临到他的头上。致命之物不是别的,正是翦伯赞长期从事的“统战”经历。可以说,他为统战献身,统战让其送命。事情曲折复杂,核心是关于刘少奇的定案问题。
1968年尚未废黜的国家主席刘少奇,已内定为“叛徒、内奸、工贼”。具体罪行之一是曾与蒋介石以及宋子文、陈立夫勾结。三十年代在蒋、刘之间周旋的人,就是谌小岑、吕振羽和翦伯赞等人。于是,翦伯赞就成为刘少奇专案组所搜取的有关此事的证据,或许还是唯一的证据。
1968年12月4日刘少奇专案组副组长,一个叫巫中的军人带着几名副手,气势汹汹地直奔燕南园。巫中向翦伯赞指明开始于1935年的国共南京谈判是刘少奇叛卖共产党的活动。翦讲述事实真相,巫中予以否认,并说:“这个罪行党中央已经查明,判定刘为叛徒、内奸、工贼。不久将在“九大”公布。你只要就这件事写一份材料。加以证明,再签上字,就没你的事了。”翦伯赞再次否认那次谈判刘少奇有阴谋活动。
最后,巫中说:只给你三天的机会。三天后我再来。12月18日下午,巫中带着一群人又来,审了近两个小时,翦伯赞拒绝作出违反事实的交代。巫中猛地从腰中拔出手枪,往桌上一拍,说:“今天你要不老实交代,老子就枪毙了你!”
翦伯赞闭口不语。巫中冲到跟前,把手枪顶在翦伯赞的鼻孔底下,大吼:“快说,不说马上就枪毙你!”革命一辈子的翦伯赞,从未经受过如此恐怖的革命。他却依旧回答:“我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
为了继续恐吓他,巫中拿出笔记本写了几个字,翦伯赞误以为是实行拘捕。即使如此,在巫中独留的时刻,他依然拒绝交代。
巫中空手而归,翦伯赞却已有轻生之念。他大惑不解的是:毛泽东说要给他出路,事实上的生路又在何方?
绝望之心,生出决绝之念。第二天,人们发现翦伯赞夫妇服用过量“速可眠”,离开了人世。他俩平卧于床。二人穿着新衣服,合盖一条新棉被。在翦伯赞的中山装的左右口袋里,各装一张字条。
一个坚毅顽强的老知识分子,就这样骤然消失。翦伯赞的马克思主义史学成果可能会有不足,但他的灵魂洁白如雪。古人云:进不丧己,退不危身。进不失忠,退不失行。——这是一个很高的行为标准和道德规范。绝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翦伯赞做到了,以生命为证。
娇小柔弱的夫人戴贤淑也跟着走了。几十年来,作为妇道人家,柔弱的她只存在于小家庭。但在人生结尾处,竟是那样的从容凛然。“柔软莫过溪涧水,到了平地也高声。”她以死为丈夫鸣不平。
翦伯赞的自杀和字条,又像个死结打在人们心口,一直想解开,又一直解不开。翦伯赞的死,是对以暴力摧毁文化的中国一系列政治运动的无声抗议,更是对 “文革”的激烈反抗。而手书的“三呼万岁”又是什么呢?——是以此明其心志,为子女后代着想?是对文革发动者表示忠诚和不解?总觉得翦伯赞不同于老舍,也不同于邓拓。他的手书“万岁”一定有着更为隐蔽和复杂的原因。
一天,有人拿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去问研究当代文学的陈徒手,他翻查过大量的“文革”资料,说这是中国知识分子“文革”中自杀的标准格式。
这需要多么酷烈的力量,才能将一个史学家的体魄挤压到标准格式里!
翦伯赞的骨灰泼撒于何处?据说,北大当时的负责人是决定要保存骨灰的,可派出的执行人在火葬场填写的“骨灰处理”一栏中却写着“不要骨灰”。孰真?孰假?至今无人说明。
1979年2月22日,官方在北大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沉冤得以昭雪。骨灰盒里放着三件物品:翦伯赞常年使用的老花镜,冯玉祥将军赠送的自来水笔,他与老伴戴淑婉的合影。
据说翦伯赞的学生不少。其中一人学业不错,师生关系也密切。“文革”爆发的一刻,此人竟贴出大字报,标题是《反共老手翦伯赞》,旁边配有漫画。画的是翦伯赞抱着一部《金瓶梅》,嘴里流着口水(注——那时,北大一级教授可购买一部《金瓶梅》,翦为一级教授)。官方正式给翦伯赞平反后,此人又摇身一变撰写长文,题目是《我的恩师翦伯赞》。
逼死两条人命的军代表巫中,受“留党察看两年”处分。他大概还活着。那个年代储安平、傅雷、翦伯赞、老舍、邓拓这样一些——以生命换取自由的前辈们,将青史留名。光华史册。(据有关史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