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矮矮的草丛中,铜钱大小的地裹软闪着光亮,墨绿滚圆,晶莹饱满,一个挨着一个,抱着大团小团,一阵秋风吹来,地裹软微微颤动。拈在指尖,柔软多汁,光滑如丝,像泡发好的木耳一样肥厚。
说起来,我与地裹软的不相见已经二十多年了。
我与地裹软的遇见,往往是逮水牛时带给我的意外惊喜。儿时的我是逮水牛(褐天牛)的一员健将。第一场秋雨未住,小水牛就偷偷地钻出了地面。我和家乡的男人以及男孩子们走进山坡、走进地畔,寻找那期盼已久的一个个肉香,为瘦弱、空虚的肚皮增加丁点的油水。
有地裹软的地方往往有水牛出没,但不是所有有水牛的地方都有地裹软的存在。那个时候,逮水牛的同时,往往可以拾到一把地裹软,但是,地裹软不是很多,一次能捡拾一捧就像现在中了五百万大奖般不易,概率只有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了。用清水洗净,凉拌或者热炒,又是一种美味,它和小水牛一样滋养了我童年、少年时代的辘辘饥肠。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勤劳的乡亲们把村庄四周的边边角角都开垦成土地,并建起了炼铁厂、砖瓦厂、翻砂厂等,附近三乡五里办起了一座座小煤窑,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地里的化肥、农药越施越多,收回的小麦、玉米、谷子等粮食像一座座小山似的,但是,那小水牛却失去了乐园,地裹软也不见了踪影。乡亲们的腰包鼓了,房子越盖越高级,但眉头并没有舒展多少,人们隐隐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头。
地裹软就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了。醒来,仔细查找地裹软的资料,才知道地裹软的学名叫地衣,地裹软是乡亲们给它起的奶名,紧扣它的形状、特点、手感,一下子就能让人牢记于心。地裹软是藻类和真菌的共生体,就像一对性格互补、相濡以沫的夫妻,藻类制造有机物,真菌则吸取水分并包被藻体,两者互利结合,缓慢成长。地裹软还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就是能分泌地衣酸,将岩石慢慢腐蚀、风化、直至变成土壤,它不挑肥拣瘦,能在峭壁、岩石、树皮或者沙漠地上生活,不论干旱还是寒冷都能存身,人们就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外号,叫"植物界的拓荒先锋",不过,地裹软还是非常喜欢阳光和湿润,干旱的时候就蜷缩身子悄悄睡大觉,静静等待雨水的到来。此外,地裹软还有个怪脾气,颇类“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澧泉不饮”的凤凰,不管在什么地方,空气必须新鲜而且没有污染,否则就不易生长,它自然也就充当了大气污染的监测仪。
地裹软的身上有丰富的胶原蛋白,钙、磷、铁等元素也很多,人们可以用它来强身健体;它的脂肪含量很小,受到俊男靓女减肥的热捧;按照中医的说法,它本性是寒而滑的,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大人、孩子被烧伤、烫伤或者有了疮疡肿毒等,内服外用,可以起到很好的辅助治疗作用。对人们来说,地裹软真真的是个好宝贝呀。
五年前,炼铁厂、砖瓦厂、翻砂厂关停,小煤窑封井,我所在的城市规划设计并竭尽全力打造西部生态屏障,引水修路,种花植树,精心修建、完善森林公园、生态园、郊野公园、 文化旅游休闲产业园等,生态环境逐步得到了恢复和改善。山青了,水绿了,空气清新了,乡亲们的心里也敞亮了。
去年秋天,我到家乡的观岭山风景大道游玩。前一日刚刚下过一场透雨,五颜六色的花朵和高高低低的树木格外生机勃勃,忽远忽近的各种鸟叫也愈加清脆婉转,新鲜而湿润的空气让久在城市生活的我有些迷醉,我大口大口做着深呼吸。走着走着,我就和一只小水牛邂逅了。
小水牛静静地趴着,身子紧紧收拢一动不动,稍后两只触角慢慢晃动,仿佛遇到了故人,频频向我表达着问候,抑或是一次再一次的发问和拒绝。我伸出右手,想和它如好朋友那样重重一握,旋即收回,怕唤醒它遗传基因中对“杀手”的记忆和恐惧。
找遍整个观岭山,我没有发现地裹软的存在。
小水牛回家了,地裹软躲在那个犄角旮旯和我捉迷藏呢?
冥冥之中,地裹软在等待着什么?
我也在等待着什么,另外,还有深深的担忧。
本文获“大爱杯”全国精短文学大奖赛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