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胜,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开始发表诗歌作品至今,著有诗集多部,另发有散文、艺术评论等,现居河北石家庄。
自述:我记得在1985年,我的诗歌获得了一个小奖项,骑着自行车取来获奖证书感觉我比街道上所有同骑自行的人都强,回到家里妈妈煮着面条,我说,我获奖了,不能吃面条了!我妈说,获奖的人他妈也在吃面条,你有啥资格不吃面条?后来我再也不挑食了。
我是一个干不了大事的人,周围的人很多人干了大事,他们有硬骨头,他们有超强的气力,他们能言善辩,他们有具体实践。我只能吃点面条,写给自己看的诗歌。我天生胆小羞涩,但我对世界有些小的看法,然后就写诗歌,写书画评论,写一些电影评论。我从未降低过思考的质量,也没有降低精神生活的品质。年轻的时候想当大诗人,把写诗看成耽误不得的大事,后来觉得生活上的一些小事也要干好。前几天家里的几盆吊兰涨势凶猛,一些分蘖小穗子被我剪掉了,足有100棵,我不舍得扔掉它们,我就把它们栽到小区的院子里,它们活了,每天经过那里,我都看上几眼,跟它们说几句话。我觉得我对它们是认真的。我的喝酒也是认真的,朋友相聚我不能少喝,少喝了觉得对不起朋友和酒。这些小事情比写诗重要。过去写诗都要把自己熟悉的事物加上不熟悉的词语,加上哲学的生僻词。现在不同了,写自己熟悉的事物不加任何修饰,原生态的样式呈现出来。
每天,82岁的母亲骑着小三轮车去买菜和面条,她从未问过我的诗歌是什么样子。三十年前她擀面条,现在买人家擀好的面条。我受了她很多影响,平和、认真、与人为善,从不挑人毛病,对困难从不抱怨。
我不如她老人家。
◎观女子监狱有感
这些女人有丑有俊
有的是一把年纪有的还很年轻
她们穿着灰衣服
吃着相同的饭,怀着共同的记忆
她们一次性挥霍了自己生命
在这里吃着利息
她们有的是拿走了别人的钱
有的是拿走了别人的命
她们做着服装
她们来回奔忙着像不说话的麻雀
她们却没有飞翔的能力
她们走过来更像是一团雾气
她们是一米的人生
素颜,渐渐老去,学会了哭
被刑期覆盖和淡忘
渴望被人爱,被罪恶惩罚
我给她们拍电视
为她们每个人起一个名字
阿华、阿菊、阿莉或者叫新生
让她们走出墙外,被人看见有多好
◎女犯
她们参加劳动
她们裁剪衣服
那些边角料像她们过去的罪恶
在这里,她们卸掉了危险
她们渐渐接近善良的人
她们擦地,也擦玻璃
◎监狱里的猫
它们是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跟着风进来的
女犯们喂养它们
和它们聊天
讨论自由问题
这些流浪猫令它们心软
学会了悲悯和自赎
女犯给猫起名字
都是它们来世的名字
春天,绿色和因果
◎狱中的妇女
她们会奔跑或出早操
她们看着比实际年龄衰老
有这样一群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们反复擦拭内心的污浊
世界上有好人和坏人
还有不好不坏的人
她们是监狱里的犯人
她们在大墙里的路很窄
她们想象着门外的世界宽广无比
她们家里的老房子或许已经拆迁
◎致友人
我是我自己的友人
当然我也想了解你的前世和今生
我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爱意和慈祥
在这样一个年代里,一个人的内心和外形
向着高处走去多么不容易
在这样一个年龄下,接受一个人内心的怆痛
时间在我的身体里停留
今天,我和另一个陈德胜在一起
共同感受人生的辽阔
生命是不是就应该以这样的形式展开
是所有的木头回到土里生长
是全世界的大水成为我们内心的
潮涨潮落。在这座城市里
风沙和寒冷是可以忍耐的
我们向往北方,向往我出生的那个城市
我们感谢那些老人,感谢彼此之间连绵不断地呼唤
◎在暖泉镇
这是谁创造的世界
西边山,柳树和豆干
塔,撑起生命的那小小的支点
我走在古人走过了路
我听到雷声
恍如隔世的温暖四处飘动
在我的房子里升起炊烟
沏茶,穿着厚厚的衣服
侍弄老酒,看遥远的星光
这是离我很远的地方
记录先人的历史
而我的前世也应该来过这里
◎车速
每天下午三点
都有一辆疾驰的车
从我窗下飞过
像赛车,黑色的
像个奔跑的棺材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去前方干什么去
他旁若无人
快速穿越这座城市的街道
轰鸣作响
他一定是尽快跑向郊外
那里很寂静
有隆起的土堆和石碑
太快的人
也会很快地终结自己
◎大声呼喊
我一声让人听不见的呼喊
蚂蚁听见了
它们看看我
排着整齐的队伍
它们有的扛着草叶
有的扛着一粒粮食
我还想再喊一声
它们不见了
走到了哪里不知道
它们留下一路空旷
我从此不想在多说什么
◎隐藏的人
在我的身上
温润 爱笑 有小故事
那是在我身体深处
早已隐藏的祖先
就像一个歌手
隐藏那支浑厚深沉的歌曲
在我沉睡的时候
诗歌叫醒了我
在如云宽大的伞盖下面
倾听错过的雨季
也许在我的身体里
我早已把自己悄悄归隐
与世无争 不会再看别人一眼
祖先的身体 安稳地躺下了
和我做着相同的梦
阅读时空的篇章
◎再致龙泉寺
这小小的寺院
也许隐藏着我们的前世秘密
就像我每天的《心经》祷告
暖暖的声音
和这里香雾最终会相遇
龙泉寺,超越世上的尘土
我绕寺三匝
呼吸这山中的空气
在这个季节,是初春一样安宁
我会一直这样走到衰老
建筑的佛与我内心的佛
靠得很近,他们是同一个人
我们彼此依偎,畅想来世
我诵经,成就一切的空
遥想当年融合在一起的流云和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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