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历史一页 擦去几丝灰尘 修复伤痕几道 培育一树新春
此篇是反”四风”之作,它如实暴露了地方政府官员的个人主义、主观主义、官僚作风及封建残余给人民群众造成的苦难,记下了改革开放后一段时期内,普通农民家庭的悲欢离合。赞颂了党依法治国的方针和惠民政策。
看透了,让您欲哭有泪,想笑无声,它将点燃您心中埋藏了核反应堆,使您充满前行的力量。
翠花两眉舒展,眼睛弯弯,嘴角上翘。从心底拱出来的喜悦像秋天的苹果红飞落到脸上,但见了人还是低着头,有人拾了块金子,那心里的兴奋是掩不住的,但又怕别人知道。久渴的少妇喝了心仪人送来的甘泉,那心里的清爽也是藏不住的,但又怕丈夫知道,翠花属于后者。
过去的翠花可不是这样,自从丈夫杀了人被抓走后,噩梦就像蛇一样缠着他,常常在夜里把她咬醒,他瞪着黑黑的眼,噩梦就像恐怖电影一样,在他眼前一幕一幕的上演。
那年是旱年,麦子大幅度减产,夏茬作物也无法播种。久旱的天升起了云,无奈的村民们便到村东头的小庙前烧香拜佛磕头祈雨,人声沸腾,烟气缭绕。
乡包村干部枉作民知情大喜。他要利用这个场所杀鸡儆猴,以便往后收款时容易些。他在新任支书家(老支书退了)布置了这次行动,支书小羊刚上任,自主意识尚未建立,自然听命。枉作民拨通了乡执法队的电话,调动四名队员携器械而来。
插句话,说一下执法队。由于在向农民征款的过程中,恶性案件频发。公安部下达了文件,不许公安部门介入。人说除了割肉疼就是交钱疼。没有强硬的措施收款是不容易的。于是乡里便在各村纠集了一些好吃懒做、心狠手辣的光棍,组成了一支小武装,曰执法队,实则棍棒队。
话又说回来,这次夏季征零散税款全村只剩十来户未交,兴国是其中一户。他在几十里地外的窑厂打工,这些天一直没来。村里拿他媳妇翠花吓唬了几回也没交上,问过翠花说她今天回来,商定先拿他开刀,执法队员来到了,棍子和手铐同时来到了,高个子队长黑二狗对着羊支书说:你领着俺几个把他抓来再说,小羊一愣,觉得不妥。心想兴国是自己的同学,乡里乡亲的真有点那个,小羊说:枉乡长(实为副乡长),咱们都到办公室去吧!我把大队干部都喊来,把兴国叫到办公室去再处理他,千万别出什么事。黑二狗眼一瞪说:操他的,俩手指头就能捏扁他,小羊领了一干人来到了办公室。
兴国躺在炕上捶猪。他脸憋得通红,气短一阵、粗一阵,像是炕上有蒺藜疙瘩,身子刚翻过来又翻过去。他昨天晚上很晚才回来,目的是来交税款的,可是------
翠花好几天前就给她捎信去了,说是乡里村里催税款催的很紧,他知道后找到老板要支些工钱。老板不应,说:“你弄走堆破拖拉机还没给钱呢!再说领工资还不到月头上。”昨天兴国又接到了翠花的信,他想了一天憋出个办法,吃了晚饭他去代销点赊了两个罐头一瓶酒,亲自去老板家里登门拜访请求,情况说得又急又难,老板答应了,支给他三百元,并嘱咐他交上款快些回来,兴国装好钱去工棚推了自己的仨轴能转的自行车,上了回家的路,兴奋的心从嘴里钻出来就变成了《朝阳沟》那欢快的曲调:“走一道岭来,翻过一架山。。。”当然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他走过散发着干草味儿的麦茬地,上枯河上的小桥时,桥下突然钻出来几条大兽,将他摁把住,劫走了身上的钱。他大声哀求:“你们千万别......,我是回去交税款的。”大兽叫道:“给他们不如给我们,再吵吵,我们就弄死你。”野兽们跑了,兴国蒙了,他躺在了桥头上,不知睡了没睡,过了些时辰,他起来认了认回家的路,上了自行车,他腿一软又摔倒了。几上几倒、几倒几上。他才歪歪扭扭地骑回了家,叫开门他本想楼主翠花大哭一场,不料一进屋翠花就扑在他怀里,呜呜地哭起来,他向她说了白天的事。
狠毒的太阳烧着大地,办公室院子里像炼铁的炉子。未交税款的“钉子户”户主由执法队监管,站在院子里晒着,谁家交上了就放谁走,翠花就是其中一个。执法队队长黑二狗见有人在院里东张西望、晃晃悠悠甚至嬉笑,觉得没达到惩罚力度,便吼道:“都给我把衣裳脱了!”几个队员就来拽男户主的上衣,翠花胆儿小着实吓深了,尿顺裤腿而下,浑身寒战不止。虽没人说啥,但她确实觉得遭到奇耻大辱,哭了,小羊支书放了她。
翠花说着,小猫醒了,兴国为她擦把泪说:“去哄哄孩子吧!”他把奶头放到小猫嘴里。
兴国在回家的路上有过在家里呆一夜,明天赖着脸去跟窑上老板再借钱的想法,听了翠花的哭诉,便彻底打消了那个念头。原来天真有绝人之路,他想寻个地缝钻进去避一避,但没有。一天劳累,一夜折磨的他亢奋了。血在燃烧,心在滚雷,脸像煮熟的猪肝一样紫红。眼似是正午的太阳喷火。他在炕上不停的翻身,翻到天明,翻到天升起了云,翻到副乡长枉作民调来了执法队。
兴国翻着身,大喇叭的叫声处进了他的耳朵,王兴国赶快到大队办公室来一趟,一连喊了好几遍,声音里有一种不容还价的霸道。翠花说:“你快回窑上吧!”兴国噌的坐起来,“啥?我走了他们不还得找你?娘的,反正百十来斤,多少认了!”他跳下炕,在抽屉里摸了把长长的改锥,插进腰间,穿上褂子,系好扣,又仔细看了看熟睡的小猫,正正容走出了家门。
村干部、乡干部、执法队在办公室里张网以待。兴国雄赳赳的来了,枉乡长问道:“你就是兴国?”没等回答,又说:“坐下吧。”同时向执法队使了个眼色,黑二狗没等兴国坐下,朝着大腿弯狠狠的踹了一脚,兴国冷不防跪趴在地上,噌噌噌几个执法队员便把兴国的双手铐上了。兴国挣扎了几下被执法队员制住了。他心里那火用文字是写不出来的。枉乡长不紧不慢地说:“今天以你为典型,到东边庙上开个会,教育教育大家,让群众知法守法,做以一个按时纳税的好村民,走吧。”
黑二狗把一条绳子拴在手铐上,牵着兴国像小庙走去。乡村干部尾随而至。其余的村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小胆儿的起来就走,被干部们止住了。
枉乡长站在香案前示意磕头的村民起来。乡村干部站在两边,兴国被牵着站在中间,面向祈雨的村民,枉乡长发话了:“啊~这个,村有村规,国有国法,种地纳粮,做买卖交税是千年的规矩。依法纳税是每个公民的光荣义务和推卸不了的责任。抗税就是犯法!谁犯法,谁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他指了一下兴国继续说:“前面站的这个人大家一定认识,就是王兴国,乡政府村委会多次向他下达交税的通知,至今抗拒不交,能拖过去吗?不能!从现在起执法队就把他拘留起来带到乡里走。”讲到这里,兴国脖子梗挺了挺,回头眄了王乡长一眼。黑二高吼了声:“老实点儿,就用棍子压他的头。兴国没动,但腔子里的血涨到了决堤的程度。枉乡长缓和了一下口气,像给一二年级的小学生上课一样的说:“拘留所的饭也不是白吃的,每天饭费二十元,住宿费二十元,看守费二十元,花销也不少。。。”枉乡长讲着,一只蜂,蛰到了兴国的额头上,兴国双手抱拳向额头打去。手铐响了一下,绳子猛一下勒紧了,差点从黑二狗的手中挣脱。黑二狗以为他要反抗,抡起棍子向兴国的头上打来,兴国双手一挡,棍子正好打在手铐上,跟眼下其它商品一样,假货横行,手铐也是假货,开了,在手铐开的千分之一秒内,兴国变成了一头猛兽,人们还未反应过来,改锥已钻进了黑二狗的肚子,“哎呀,娘啊--”,一声惨叫,黑二狗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血湿了衣裤,当人们看到兴国手中带血的凶器时,猛醒过来,惨案发生了。于是一阵骚乱,人们四处奔散。所有干部执法队员也撒腿就跑,枉作民跑得很快,兴国攥着凶器扑向了他,他一边跑,一边向羊支书求救:“小羊、小羊快拦住他!”说时迟,那时快,羊支书两个箭步冲上去,在改锥快要挨到枉作民胸膛之时,死死的拦住了兴国的腰。兴国觉得一头大熊搂住了她,那带血的改锥倒过头,刺进了熊的胸膛,但熊爪搂得更紧了。血滋到兴国身上,兴国已不认人,他用力掰开熊爪,把他仰面朝天,扔在地上,看那血往外呲,众人眼里没了兴国,只看到一只饿虎疯狼,逃命的本能使得每一个人都躲得很远,好奇心又引得他们回头观看。太阳拨开云看了几眼又躲进了云里,地上扫过一片金黄又暗了下来。兴国定住了,众人也定住了,兴国动了,他挥舞着凶器,在空中胡乱地划了几下,扯开扣子,甩掉戴血的褂子,仰头朝天,啊~~~长啸了一声。众人听到隆隆的雷声,觉到了火山的喷发释放了积压的能量,兴国由兽变成了人。他像武松完成了惊天动地的壮举,攥着凶器,迈着不快不慢的步伐,目中无人地,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走去,剧近尾声,看不下去的人走了,吓晕的人醒来走了。惊魂未定的枉作民看着一步步远去的兴国,也松了一口气。她壮壮胆命令执法队员,快去抓住他,三名队员远远的,跟去了,枉作民和村干部,一块儿去办公室报了警。
兴国回到家里,把凶器甩到天上,从地上抓起了农药瓶,执法队员见兴国扔掉了凶器,便一拥而上将他拿下,用绳子捆住了他,绳子是结实的。
救护车来了,警车也来了。医生把奄奄一息的黑二狗抬上了车,对小羊支书进行了检查,说可能伤及了心脏,已失去生命体征。民警对小羊支书进行了拍照,留下了他最后的影像,小羊挺直的身躯,躺在血泊中,面向苍天,双眉紧锁,两眼半睁半闭,像是努力睁开,睁不开,又像是有意闭下,闭不下,稚嫩的脸上一边一个酒窝,比一个小时前更深、更清晰,像笑又像哭。
警车押走了杀人犯。
亿万年进化,五千年文明养育的人什么一下变成了野兽?都是金钱惹的祸!
新来的县委书记,祈如虹,决心为官一任,富甲一方,把这个贫穷的地方,建设成一个远近闻名的小康县。去过大邱庄,去过华西村,他受过党校的培训,听过专家的鸿论,深知二亩土地的产量即使赶上袁隆平,在剪刀差严重的今天,致富也是不可能的。(当时小麦价格每斤0.5元,玉米每斤0.3元)没有工商业的大发展就不能翻身,他在全县三级干部大会上,做了招商引资、掀起兴办乡镇企业的高潮、3年把我县建成小康县的长篇报告,人心鼓舞,掌声阵阵,会后祈书记亲自挂帅,由县委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会同乡镇企业局、税务局编制了宏伟蓝图,并快速量化分解到各个乡镇,由各乡党委书记乡长签字立下了军令状,产值利税是县乡干部从来不敢想的。几千年封建基因造就的屈从是官场的流行病,书记乡长的心里,怯怯的敲着鼓,拿笔的手颤抖着,终究用力挺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不可更改的螺旋形红色手印儿。
各乡镇干部回去后立即把产值利税指标分解到各村,村支部不能接受,他们直接说:“完不成!”因为他们根本算不上什么官,连几百元的工资补贴还得自己从老百姓地皮上刮,有的早不想干了,多数是值一天算一天,但他们还是给了书记、乡长面子,说一定服从乡党委政府的领导,努力工作,尽快的把企业办起来。穷乡僻壤的,内无资金技术,外无企业联系,谈何容易,一年下来,小打小闹,略有发展,但不成规模,起色不大。
激励先进,鞭策落后是有效的工作方法,祁如虹用的是炉火纯青,年终乡镇企业总结大会上,县委书记祁如虹亲手给完成利税任务的乡镇书记和乡镇长,每人发了2万元奖金,这已经大大超过了他们的工资,然后宣布排在最后一名的乡,免去乡党委书记和乡长的职务,排在后两名的乡,每人扣发一个月的工资,祁如虹很是生气,没想到多数乡都没有完成任务,使他已经鼓满风的船,在第一年就搁了浅。他也是农民的儿子,知道牛的劲儿,一来自草料,二来自鞭子,没有高压态势,成不了大业。他当场宣布:“今年没有完成的乡就算过去了,明年的任务略有提高,到时谁完不成任务,就把你那把椅子腾出来,让有能力的人去做,当然了,现在你就觉得不行,可马上提出辞职,省得以后费县委县政府的事儿。
震了,镇了,镇得鸦雀无声。
祈如虹的狠话,绝不是胡侃,他早已摸透了官员对官位的心思,果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辞职.
新一年的军令状又签订了,那血色的手印,比皇恩大开的今年更加沉重
为了完成县委,县政府下达的光荣任务,为了保住八辈子难得的官职,书记乡长们行动起来了,他们到先进的乡镇去取经,经由两条:一、真的把工商业搞上去了,比如城关镇,原来的国有企业,供销合作社卖给个体户后,都归在了他们的名下,近来一些落后县城经商的个体户,也纳入了他们的范围,也确确实实地完成了税收任务。二、几个偏远的先进乡的经验是不外传的,但经几番探听,也基本得到了实情,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够不够数字凑,其内功完全在笔尖和表格上。有用的便是好东西,很快,落后的乡镇都得到了真传,他们组织各村会计用黑色的墨汁在白色的表格中填表并不难,而且企业局给了计算公式:
营业收入=总产值*95.9%
增加值=总产值*30%
利润总额=总产值*14%
实交税金=总产值*1.29%
固定资产投入=总产值*10%等等,只要学会逆运算,以分配的交税任务为基础,反推过去,就能把各项指标填得符合要求
新的一年开始了,祁如虹看了统计局递上来的第一季度的报表,大喜过望,除了两个乡镇外,都超额完成了任务。未完成的两个乡,也接近了下达的任务。这使他更坚信了,鞭下牛有劲儿的道理。第二季度的报表呈上来了,全部超额完成任务,祁如虹兴奋地拍腿而起,望着窗外高高的天,想起了毛主席的一句词:“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半年过了,税务局长哭丧着脸来了,汇报说:“今年上半年的税收任务只完成了应收任务的30%!”财政局长来了,说:“机关干部的工资欠俩月了!”教育局长也来了,说:“教师的工资这半年还没发!”,再不发,恐怕得出事儿!祈如虹的心情是星空中的天马,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赶走了局长们。亲自拨通了县长常务副县长的电话,告诉他快到我家里来,有要事商议。人到了,祁书记沉着脸,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议题。常务副县长是本地人,情况了解地实际,他说各乡镇的报表水分很大,怕是完不成任务,是否可向市里打个报告,请求拨些款来应应急、县长说:“企业局统计局已经把各乡镇的企业发展情况及利税数额报到了市里。再反悔恐怕不行。祁书记觉得有被玩弄的感觉,他生气了,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说:“娘的,谁带的镣子,谁砍!”他看一眼常务副县长说:“叫办公室安排明天上午开全县乡镇一、二把手的会。”两位县长还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这小县的最高决策层就已经做出了最高决策。会议在县政府会议室召开。
祁书记脸上堆笑向大家招手寒暄后,开始了一板一眼的讲话:“啊~大家辛苦了!感谢大家的努力工作,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大家表示敬意!”没有掌声,因这话让大家摸不着头脑,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祁书记继续讲:“半年来我县的形势一片大好,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利税大幅度提高。这一得力于党中央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二全靠在座的各位积极工作和辛勤劳动,目前还有一些乡镇企业至今税款未交或未交齐,今天就把这副担子交给大家,由你们书记乡长负责,限10天内,按照各乡镇上报的应税数额,全部数额上调!”他又强调一句:“10天之内,一天也不能再拖!会后,由办公室张主任领大家去招待所餐厅,为大家斟酒壮行,县委,县政府等你们的好消息!”散会,人出了政府大楼,像逃出来的老虎,不断惊悸地回望,大楼上的红色的大字标语便钻进了他们的瞳孔,那里是有锦囊妙计。
招待所的酒菜香气四溢,但,来人却少了心情,过去一有饭局,便人声鼎沸,嬉言百出,笑声倾屋。如今严肃地像进了吊唁大厅,某乡长拿起酒瓶就往茶水里倒,半响不留,才知未开瓶,某书记抽出烟就点,呛得肺都炸了,才知点的是过滤嘴。有人抄起筷子把菜夹到了嘴边,一愣,忘了往哪里填。当然也有人破肚大饮,狼吞虎咽,俨然临行前最后一顿饱餐。
饭后醉了不醉的,饱的不饱的都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这时才知道,话是不能轻易乱说的,阿拉伯数字是不能当游戏玩的,但事已至此,后悔是无用的。各乡镇骑虎难下,有横刀立马,开始了收税的恶战。
前边我们认识了副乡长枉作民,为叙述方便我们就把他,所在的乡叫作民乡,全县各乡镇,大同小异,我们就看作民乡是怎么干的。
作民乡书记和乡长同样头疼的厉害,不是喝多了,是愁得血压高升,困难是多方面的,重点有二:一、乡里几个村本来没有什么企业,产值却写了8000万,税额写了100多万,数字太大,全乡2万来人就合每人50多元。二、夏季的三提五统刚刚收尾,真不知再立什么名目,向老百姓伸手,他们回忆着用过的名目:
农业税、农业特产税、计划生育费、教育附加费、城市建设费、民兵训练费、企业管理费、交通费、公路养护费、预修公路集资、绿化费、报刊费、征兵费、烈军属抚恤金、现役军人家庭补助金、五保户生活费、卫生防疫费、畜牧防疫费、电影放映费、水资源开采费、治安管理费、县招待所装修费、县化肥厂基建投资、干部工资、义务工转现金,通信费、家庭(建电话线)、家庭财产保险、农田保险、残联基金、宅基地使用费、宅基地超占费、农村民办教师工资等等,好脑子也记不清了。(后来中央叫停的涉农收费就有37项)。
实际上乡里,县里有什么部门就有什么相对应的收费,这些都是上缴的,各村还要根据实际情况,诸如打井、修路、建学校,还要收一些。有的还为招待吃喝选个能说的名目加上一些,这些名目本来是用“三提五统”无法概括的,但还得用“三提五统”盖之,有的只说国税,用来蒙吓村民。县里下达到乡,乡里下达到村,村里就不敢传达给村民了,因村里无论什么款项都一律按承包地的亩数分摊,有些项目是不能挑明的,比如根本没演过电影怎么收取电影放映费。如何向文盲收报刊费?如何向七八十岁的老人修计划生育费?如何向连自行车都没有的人家收公路养护费。如何向连墙头也没有的人家收治安管理费或财产保险等等,所以村里向村民收款时,只说是上级提留和国税。
话又说回来,同时头疼的不只是作民乡书记和乡长,其他落后的乡镇书记乡长头痛得更厉害,问题反映到县政府,县政府要求税务局作出安排,于是,零散税收便大名鼎鼎的出场了,小项也应运而生,增值税、车船使用税、林木砍伐税,蓄禽饲养税、财产税、工商管理费等等。
有名才能言,有言才能有行,作民乡书记、乡长召开了紧急会议进行了商议,会议认为农业税三提五统刚刚收过,搭车收费已无可能。只能把各地的税源统计上来,把应交的税额摊下去,比如有多少机动三轮车,拖拉机、摩托车,有多少牛羊多少猪,有多少做小买卖的多少烧土窑的,多少做皮子的等等,乡长是多年的老乡长,他觉得不妥,说:”各村的情况各村的干部知道,我们不知道,让他们统计,10辆拖拉机,他们敢写5辆,100头牛,他敢写30头。我看还是。。。。”会议决定:还是按照老办法,人地各半分到村里,让各村根据各村的情况自己统计税源,然后分摊下去,乡长又说:“农业税三提五统扫尾时就费了天大的力气,这回乡里如果没点硬性的行政措施,更不好办。比如有人不交,村里报上来了,乡里也管不了就泡汤了。”书记说:“是的,这些问题我们都应事先考虑的,把执法队集合起来用上,腾出几间屋子对一些极个别的钉子户,办他几天学习班,对按时完成任务的村干部及包村干部给予一定的奖励。”会议决定:3到5天内完成任务的村干部,奖励所收税额的5%,包村干部奖励5%;6到7天完成的村,各奖百分之二。7天以后完成了没奖。包村干部的奖不准向村干部透露,村干部的奖也不准向村民透露,
第二天,上午召开了全乡村支书、主任、会计和乡全体干部大会。书记讲了任务的迫切性、艰巨性和必须按时完成的硬性。讲了严格的奖惩措施。说道:“如果有谁真的完不成任务,县里撤我之前我先把你撤了。”
听了书记的讲话,下边的脸各呈千秋,表情万种,有的脸憋得通红,像有话要说又不敢说,有的眼翻白斜视书记,像是见了陌生的怪兽,有的惊恐万分,呆着脸不知所措,有的低下头,看着桌面想睡,也有人嘟囔:“干不了,就退吧!”
乡长是务实能干的老油条,他知道该他说话了,他抬起手向下压了压说:“别吵了,听我说几句。”下边静了,乡长开始了讲话:“啊~~刚才书记的讲话大家一定要记住,下边我说两点,一、现在群众的负担确实重了点,但明天要过好日子,今天裤腰带就得勒紧了,这也是常理,有人一提向群众收钱,就觉得卷舌手软,不好意思开口,不好意思伸手,这是不对的,收了钱,你们不要,乡里也不要是,上交的。税收是国家的支柱,我们是为国家工作,有什么可卷舌的!我们要挺起腰杆,理直气壮地干!再一点,前两天有几位老支书因年龄和身体原因,退了下去,有些人就跟着瞎起哄,说都不愿干了,这是不对的。任务来了,你要退,退得了吗?退不了,向前冲,你怕枪,向后退,也有枪顶着你。你是党员、是干部、是不能临阵脱逃的!有人说,我就是瘫了,说啥也不干了!乡里也有办法,处分,开除你,半辈子功劳苦劳,一抹而净。你不干,也有人干,找年轻的党员,一宣布就有了支书,没年轻党员,找个火力旺的二八五填个表,一宣布也就有了干部。到时候人家给你要钱的时候,你也得往人家手里交,少一分也不行。那是你那心也不见得好受。当然了,我说的,只是对极个别人的提醒,我们都是共事多年的老弟兄,希望大家多为乡党委乡政府担担子。县委县政府要求我们10天完成,乡党委乡政府要求我们7天完成,有什么大不了的,狠狠心熬它7天10天就过去了。如遇到极个别的刺头赖户,就报到乡里来,执法队,有法管教他!我相信大家都能按时完成任务,下边叫秘书把各村的任务分一下,把各税种的税额范围讲一下,都认真记好。
秘书拿着乡里定好的任务表上了台,他念了各村的税收任务,又念了各税种的收钱范围:代销点200到300元,磨房200到300元,木工100到200元,卖青菜的50只到100元,卖冰棍儿的30到50元,卖糖葫芦的30到50元,爆米花的30到50元,磨剪子菜刀的10到20元,缝鞋的修包的10到20元,修柴油机拖拉机三轮车的100的200元,修自行车的20到30元,赶集卖衣服做买卖的100的200元,肉坊200到300元,馒头坊100到200元,小饭店炸油条的100元,以上叫工商管理费。有果树种菜的可加上农林特产税,挂果的树每棵五元,种菜的每分地十元。车船使用税:每辆机动三轮100到200元,拖拉机200到300元,摩托车30到50元,自行车5到10年,排字车5到10元。养殖业可叫增值税,每头牛30到50元,猪羊每头10到20元。房屋可收点财产税,每间10到20元。
秘书念完了,乡长说:”我再插几句,乡里没想到的,大家也可以添上,反正有收入的我们都给他要点,面积大了,不愁收不够。各村的情况可能略有不同,但上下不超过说的范围就行,我们当干部的得把嘴皮子磨的好使点,不能被群众说住。比如有人嫌多,你就说其他乡里的标准还多呢!有人说人家外乡为什么不收?你就呛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搬走?你早搬走了,我还懒得要了,入乡随俗,大伙都交,你还拖得了?!这嘴皮子得练得巴巴的。”
乡长的话在村干部中起了稳定军心的作用,会后干部们各自回到村里开始收税的工作。
前天我们认识了英勇的小羊支书,为叙述方便,权且把他所在的村叫做小羊村。小羊村领到的税收任务152150元,小羊村是个贫穷的村庄,全村1101人,土地2202亩,因浅层水盐碱重,小井无法用,深井打不起,过去是个靠天吃饭的小村,分地后,一边群众集资,一边争取到了些扶贫款,打了三眼深井,配上了套,使1/2的土地成了水浇地,结束了每年青黄不接时有人讨饭的历史,水浇地每年收两季,夏收700斤小麦,秋收800斤玉米,卖的话小麦五毛一斤,能卖350元。玉米三毛一斤,可卖240元,合计590元,除去150元成本还剩440元,旱地种谷子、高粱、红薯杂粮,收成在天,风调雨顺,可够一个人的口粮,旱年就所剩无几。每年每人的农业收入就400来元,有的人家,喂一两头猪,有的人家喂三五只羊,赚上五六百元。一个四五口之家每年的总收入也不过2000来元,维持一家人一年的生计,这是好户。差户更差,因为当时外出打工还没形成风气,有个小伙子出去了,说好每月400元工资,可到年底老板只给了回家路费就赶回来了。于是就没人敢出去打工了,小羊村在饱而不温,渴而不死的悬崖边上挣扎着,前些天说收的三提五统每人平均220元,有的人家已到了米缸见底、瓶中无油的地步。现在又来了个零散税收,真愁坏了刚刚上任的支书小羊。上愁是没用的,书记、乡长早已给他敲了警钟。他召集大的大小队干部(当时还用公社时候的说法)开始了艰难的工作。大小队干部齐了,小羊支书进行了安排,各队对一个队的税源进行了一户不漏的统计。全村汇总后的结果是:必须按照乡下达的,征收税额的上限征收才能完成征收工作。开始了,各小队干部,和包村干部,下午上门催收。会计在办公室循环广播应交的税种、税款及上交期限和惩罚措施。大喇叭响着:每辆拖拉机三轮200元,摩托车50元,自行车10元,排字车20元,每间房20元,牛驴每头50元,猪羊各20元。限两天内上交,两天后每天每100元增加10元,如果不交,一律交乡执法大队处理。
翠花在家里给小猫换土布袋(装婴儿用的,里面装上沙土,小孩拉尿,好清理),村主任周八,带着小队长张三和会计李四进了翠花家门,翠花把土布袋搭在铁丝上,甩甩手说:“来,屋里坐吧!”张三说:“不坐了,在这说吧。上级征收零散税收,你家5间北房,拿税100元,拖拉机一台200元,一共300元,交上吧,尽量别叫俺几个再跑腿了。”翠花的脸憋得通红,半响才吐出话来:“钱是一分也没有,不是哄你,真没有,给俺娘看病还没钱呢,三叔,俺盖房时,你是给俺添一块砖来,还是添一块瓦来,说要钱就要钱。”张三张口结舌,脸也胀得通红,周八接过话,说:“他嫂子,你别这么说,我干这么多年主任,给你要过一回没?不是村里给你要,是县里乡里县叫要的 。”翠花不服气,说:“俺娘家离这儿15里地,人家那里可不要。”周八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谁让你嫁到咱这里来呢?你不来,俺就给你要不着。”翠花生气道:“早知道咱村的干部这么浑,我才不来呢!”周八把脸一沉说:“怎么敢骂人呢?再骂一句就把你送到乡里。”李四劝道:“有事儿说事儿,吵嘴有啥用啊?”一会儿,翠花说:“破拖拉机是窑上的,俺一分钱也没给人家,不能算俺的(拖拉机是窑厂退役的,胎花都磨平了,但拉点粪,轧个地头子还能用,兴家要买,作价500元说好了以后用工钱顶)李四怕再顶嘴说:“你给兴国捎个信儿,叫他快回来,来了再说吧。”临走周八又放下话:“拖拉机在你家放的,就得你拿钱!”
干部们走了,翠花哭了,他想起来,前些天东院的二哑巴上次没交上提留款,村干部领执法队便去他家瓮里装麦子,二哑巴上去把一个下手的队员推了一个跟头,二哑巴被捆到了乡里,回来后,身上用竹扫帚苗子摔的那伤,翠花一见就心痛落泪。后来一听执法队,二哑巴就抖索。翠花真怕丈夫遭此毒手,她想起了前些天交过的款项,提留款880元,宅基地款400元(使用费50元,超占费350元)计划外出生罚款200元。小猫是第一胎,人家说没办准生证,就算计划外生育。总共交了1400元。今天天旱,小麦收成差,全家八亩地收了4000多斤,往粮站交了1000斤,卖了1500元,没到手就被乡里扣下了,只领回20元。婆婆是多年肺结核病,虽然国家免费治好了肺结核病,还是留下了气喘的毛病,病一上来就像要憋死的人似的。眼下已经没钱买药了,兄弟兴家在县城上高中,只能拿些麦子换些饭票,在家里带几个陈咸菜凑合着。一家过得艰难。水浇地种上谷子,荒着旱地,兴国就去几十里外的砖窑厂打工去了。翠花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平民扛不过官府的道理。她擦擦泪找人给兴国捎信儿去了。
捎信儿的人答应了。但他也在为交款的事而奔波,兴国收到已经是第三天,他家的税款已从300元涨到了330元,第四天涨到了360元时翠花就被叫到办公室,在太阳下暴晒着了。兴国借了钱被抢后回到家里已是第五天,是乡定税收的最后期限,是强制措施执行的日子,于是惨案发生了。
人命关天,事关重大。县委县政府接到案件的报告,立即进行了紧急部署,由政法书记牵头召开了县政府、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电视台和作民乡党委书记参加的紧急会议,对案件的性质作了分析,对案件的处理定了调,会议纪要如下:
一、案件是严重的恶性事件,近来全国恶性事件频发,党中央国务院要求,各级党委政府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工作,严禁再出现恶性事件,此事件不准电视台和其他媒体介入,将其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案件的审理、从快从轻,对涉案不要判死刑,对受害者家庭赋予赔偿,以4万为宜,由作民乡政府负担。做好罪犯家人和受害者家人的各方面工作。严加管控,防止上访。
二、免除罪犯家庭的税款,另行召开各乡镇一二把手会议,吸取教训,严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会后各自加紧了行动,作民乡书记把具体工作交给了副乡长枉作民。枉作民派财政员,去信用社贷了4万元款(秋后再加在提留里)财政员说:“是否把钱存在信用社,把存折给他拿去?”枉作民说:“不行,老百姓不见现钱,还以为哄她呢!”财政员叫来了司机,枉作民携4万元现金上了车,车向着小羊村开去。黄土路坑坑洼洼,抛起的沙尘鬼旋风样尾随着他们。半路上他们听到了自小羊村传来的稀里哗啦的鞭炮声。离小羊村近了些,听到了悲痛的哭声和众人的熙攘。枉作民让司机停下车说:“小羊可能出殡,今天去了怕也做不了工作,返回吧!”车在麦茬地里掉了头,轮胎扎得麦茬啪啪响,枉祚民嘴里说:“不好做工作。”心里确实怕犯众怒,让群众掀翻了车,甚至挨打,去年收提留扫尾时,车就被群众掀翻过。
第二天枉作民拨通了小羊村村主任周八的电话,才知道昨天的情况,原来是罪犯王兴国的母亲死了。兴国母亲早年丧夫,为挣工分和队里的男人干一样的重活,落下了严重的肺病,这会儿知道儿子杀人,被公安局抓走,一惊一气,便撒手人寰。娘死的信儿没有告诉兴国。出殡时兴家领丧。他披麻戴孝,打幡摔盆,哭成了泪人,翠花在棺材后的头辆出殡车上哭得死去活来。抬棺的众人一步一寸缓慢地向墓地走着,泪浇湿了黄土路。棺材头上写着金字:一边是福如东海,一边是寿比南山。这母亲的东海水是苦咸的,南山寿是48岁。
枉作民跟周主任通了电话,没去小羊村。他去乡政府对面的饭馆里吃了碗焖饼,喝了碗鸡蛋汤,把饭钱记在小羊村的帐上,出了饭店,刚到街上,周主任领着小羊的媳妇秋菊就迎了上来,周主任说:“这就是包咱村的枉乡长。”秋菊上前拉住枉乡长的衣裳,嗵的跪下来,声泪俱下,跟来的三岁儿子见娘哭,也跟着哭起来。路人注驻足楞看。枉乡长慌了:“哎,这是干啥?起来起来。”他瞪了周主任一眼,埋怨地说:“还不把她们领到办公室去。”周主任拉起秋菊,抱起孩子跟枉乡长一同去了乡办公室。枉乡长和周主任坐下,秋菊站着,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枉乡长说:“我们家那口子都是为了救你,才被害的,枉乡长你可得为俺做主啊!”哭着又要给枉乡长下跪,周主任起来拉住了她,把她按在连椅上,枉乡长说:“乡党委和乡政府对事件都感到非常的意外和痛心,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你和全家表示深切的同情和慰问。小羊是为公牺牲的,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此事,一定要严惩凶手,并决定给你家4万元抚恤金,望你接受。”听到这里,秋菊又哭着说:“10万块能把那命买回来吗?”枉乡长说:“这是县政府的决定,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冷静面对。把兴国枪毙了,一命抵一命,他家穷的叮当响,一分钱也给不了你!县政府这么关心你,你应该理解才对。”经枉乡长和周主任的反复劝说,得到了秋菊的勉强同意。枉乡长拿出来已经写好的协议书,让秋菊写上了‘同意’二字,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了血色的手印。协议书上有这样几句话:“小羊为公牺牲,政府一次性给予丧葬费及抚恤金,共计4万元,由于现金数额较大,枉乡长派车把秋菊和孩子送回了家。
有了落音,小羊才入土为安,因为他死在了向村民要钱的岗位上,出殡时,人很少,他本家族的人就把他埋葬了,族人一方面疼她,一方面恨他:“哎,傻呀!不值呀!不值!”
烧3天儿坟的日子,本家和亲戚都来了,烧了纸,添好坟,回来家饭还没做好,亲戚们就聊些安慰的话,秋菊的姑父是烈士子女,每年都能领些烈士子女补助金,他告诉秋菊一定要找县政府,叫他们追认小羊为烈士。这样秋菊和孩子就有了依靠,能终身领钱。
过了3天儿,秋菊找到周主任,要他领着去县里诉说要求。周主任告诉她:“做事得一级一级来,你不要去了,党支部写个请求,为小羊追认烈士的报告,我给乡里送去,让乡里把咱的要求报上去就行了,县里肯定会重视的。”秋菊说:“八叔你可得给俺费心呀。”说着,又要给周主任磕头,周主任拉住了她。
枉乡长接到秋菊和周主任的请求,拨通了县里的电话,某县领导听后很是生气,回道:“烈个屁士,那烈士得到民政部去批,事情压还压不住,还烈士?!”他停了一下又说:“告诉他们正在上报!”电话挂了,枉乡长放下电话,嘱咐周主任:“回去一定要好好安慰家属,做好稳定工作。”周主任回村,亲自到秋菊家去安慰:“他嫂子,乡里已经把咱的要求报上去了,县里说要报到民政部去审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让你慢慢的等着,我想会批准的。”秋菊点点头,走进了希望里。、
天黑天明,天阴天晴,日子过得很快。
罪犯王兴国被判处无期徒刑,押解到西山监狱服刑。兴家辍学回家和嫂子翠花种地生活。
税收任务除两个乡未完成外都完成了任务,干部们的工资发了,教师们的工资发了,卡住的轮子转了,小县平静了下来。
今天是星期日,公家休息的日子,常务副县长拨通了司机的电话,得到的回复是今天祁书记要去市里一趟。他又拨通了某局的电话,对方停了几秒钟像是转了一个弯答应他:“好,马上去接。”车到了,常务副县长上了车,指示司机在食品商店前停一下,常务副县长近些天忙得坐立不安,今天有了喘息的工夫,便想起了老父亲。他好些天没回家了,应该去看看,他买了两袋豆奶粉、两箱方便面、一箱点心,搬上车上了回家的路。下了公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尘土撵着车。他不敢开窗,但太阳晒的实在太热,他便把玻璃拉开了一条缝儿,顿时一股烤麦秸的焦糊味儿便挤了进来。像他小时候烧燎麦的味道,但只有糊味,没有香味。他想眼下最紧急的就是打井,叫群众种上麦茬庄稼,不然秋后县长更不好当。
家到了,司机帮常务副县长把东西搬了家里。副县长喊了爹,爹没答应,爹在逗一个小孩玩:“爷爷给你买的冰棍儿甜不甜?”“甜!我爹就不给我买。”小孩说,小孩把冰棍儿举起来:“爷爷,你咬一口。”常务副县长又深情地喊了一声爹,爹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似乎很不高兴。司机放下东西,说了声:“我去看车去了。”小孩见了穿着整洁的公家人,便往爷爷后面躲,常务副县长坐下问候:“爹,近来没事儿吧?”爹说:“我有事没事倒不吃紧,为民呀,我实指望你当个县长能给咱老百姓办点好事儿,可现在看你们把老百姓弄成啥样了。这孩子是后院你二瘸子兄弟的,他把小的交给我,领着那大的要饭去了。麦子都卖给粮站,交完提留款就没饭吃了,看看你们弄的!”常务副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县里的事儿都是祁书记一个人做主儿。”听到这话,爹生了大气:“那你,那要你是白吃饭的?!人家两年三载就走了,这可是你的家!混涨东西!”说着爹抡起了巴掌。常务副县长本能的一躲,啪,手掌狠狠的砸在桌子上,碎了手掌骨。
常务副县长在车上低头沉思,一路无语,回到县政府大院。他下了车一抬头,大楼上那红色的标语就刺花了他的眼,他眼前出现了一幕恐怖的场面:一位慈祥的母亲袒露的胸膛,一群饿狼般的不肖之子,撕咬着干瘪的乳房,流出的不是乳汁而是黑红的血。标语就是用这血写成的,标语是:百姓是衣食父母,发展是硬道理。现在都硬到了不顾父母性命的程度。常务副县长看着滴血的标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必须把姓祁的赶走。
常务副县长头痛加头晕,倒了。他狠狠的睡了三天三夜,醒后用冷水冲了冲头和脸,出马跑起来贷款,抓起了帮各村打井的工作。
一天常务副县长去小羊村查看打井情况,他像是无意地向司机问了那次祁书记去市里的情况,司机说祁书记把一个很沉的小箱子送给了市委书记。
年底三级干部会上,祁书记表扬了先进乡镇,当场把奖金送到了书记乡长手中,并宣布撤销最落后的乡的书记和乡长职务。书记乡长们再一次领教了祁书记威风。
被撤销的书记、乡长第二年进城做了副局长,他们像老鼠一样,通过曲里拐弯儿的下水道,钻到了要去的地方,把那人见人爱的东西,送到了攥着他命运的人的手中。
惨案发生后,与事件有关的当事人都发生了变化。
先说兴家,哥哥服刑,母亲去世,兴家不再上学了,离校时,她走过学校门前的展板,看了一眼考试成绩公布榜,第一名的名字是王兴家,他泪蒙了眼,他不能再回头。嫂子不同意他辍学,兴家觉得实在不能再连累嫂子,吃饭时,两人相望,眼睛说出了这些心事。泪砸得碗响,饭留给了下一顿,嫂弟二人背着苦难继续活着。村里打了井。她家的旱地浇上了水。种上了麦茬儿谷子,玉米。栽上了红薯,夏庄稼出苗后,老天发了善心,没缺雨水。秋后是好收成,他家交上了秋季的提留款和零散税收。
黑二狗被兴国刺了个肠穿孔,在医院得到救治,出院后被解雇,回家浪当。
秋菊没等到烈士批准就远嫁他乡,携款带子而去,剩下公公老羊独熬岁月。
兴国杀人后没想再活,他认罪伏法,没受折磨,觉得监狱比乡里的执法队好得多,法院没有判他死刑,使得他觉得尚有天理存在。在狱警的管教下,他又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兴国服从管教,积极劳动,诚实改造,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干警多次表扬他说有减刑的希望,又一个犯人的到来,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快乐。来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罪犯,刚刚成年的年纪,白净的面皮,骄傲的眼神,倒像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姑娘或一个成绩拔尖的学生。他见兴国时,竟意外地喊了声大哥。他眼神犹豫了一下,说:“大哥,我叫小胜。以后咱们要相互照顾。”兴国说:“行,行。”同时伸出了手,两人握手,往后的日子里,每逢星期天小胜就会拿好烟给他抽,拿好吃的给她吃,当然也给他对眼儿的狱友一些。小胜主动和兴国挨着睡,有时把手或脚搭在兴国身上,有时像在梦中,竟做出下流的动作,兴国并不在意,还真像大哥一样给他盖盖被子,以免着凉,有些事并不需要原因。或原因很简单。小胜之所以叫兴国大哥,是因为兴国的模样很像社会上小胜团伙的大哥,第一次见面就错认了。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又是一个冰雪融化的日子。小胜把所有的日用品都交给了兴国,说:“大哥,我要走了,你多保重,这社会钱就是管用,等你出去了去我家厂里工作,一个月给你1000多。”兴国点点头说:“谢谢你。”小胜对其他人说:“我走后不准为难我大哥,谁不听,出去后我也得整他。”
钱小胜走了出去了,后来得知全校上是背-2条人命的死刑犯,他因酒后飙车撞死了两个路人,并扬长而去,是小胜他爹到处花钱通融,法院认定死者也有责任,以交通肇事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加上小胜爹娘每星期天都来看他,开着豪车,带着好吃好喝的东西,给够干警的,干警减陈小胜就拿到宿舍来,他爹跟干警很熟,感情很尊重的喊钱总,钱董事,某私营企业的老板,资产上千万。钱总跟老师讲的关系像过去的拜把子兄弟一样,有时钱总罩向老大。
钱小胜出狱了,据说是因病保外就医或因病监外执行,这使兴国很想不通,一个活蹦乱跳,青春正旺的小伙子会有什么病呢?兴国想了几天几夜,也没想出个结果,狱友的一句话使他拨草见地。熄灯了,人没睡着,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前小胜出狱的事儿。其中一人阴阳怪气的说:“这年头,没钱看病难,有钱买病倒不难,单子随便开,病历随便填。”
钱小胜出狱了,兴国觉得自己落入了无底的深渊,他家里就趁一个字:“穷”。就因为穷,他才进了监狱,一块黑沉沉的云压住了他心中的天,脑中一条天理的缝闭合了,他觉得无期徒刑比死刑更惨。他食无味寝无眠,腔子里的血哗哗地流,冲得他头痛胸涨,夜里刚闭上眼睛就梦见自己跟李逵一道背着老娘闯进了深山,迎面一声虎啸,惊醒了他,一身热汗。他又想起了翠花和小猫,不知情况怎样。她处在极度的焦虑中,一个强烈的愿望在他心中升起,马上和母亲翠花小猫见了一面,他向狱警提出了申请。
兴家和嫂子吃了晚饭,兴家说:“嫂子,我到后院二婶家看电视去了。”嫂子说:“去吧,别太晚了。”兴家刚出门,迎上了周主任。跟周主任又回到家里,周主任是来送派出所通知的,他说:“西山监狱为了让兴国安心改造,安排明天家人去见面。尽量12点以前赶到,坐公共汽车没准儿,能租辆小车就租辆小车,也方便。”翠花说:“叫八叔费心了。”周主任走了,一屋子沉默,只有啪啪的泪滴声,半天翠花说:“我抱着小猫去吧,就说你在家里照顾咱娘,他若知道了咱娘的事,心情会更不好。”兴家很担心说:“你一个人在道上,我不放心。”翠花说:“小猫他大舅才买了辆新拖拉机,就让他送俺去,也有个照应,也能省个钱儿,你现在就去吧,叫他赶明一早就过来。”兴家应了,他拿着手电筒,骑辆自行车就去了小猫他大舅家。
第二天翠花把小猫穿裹严实,坐在敞凉的拖拉机斗上,同哥哥一齐向西山奔去。
到了监狱,报了到,干警们为他们准备了饭菜,但谁能吃得下呢。会见的时间到了,翠花抱着小猫跟狱警进了会见室,会见室的铁窗的栏杆,挡不住亲情的汇流。兴国在里面看到翠花和小猫的一刹那,他们的哭声就淹没了一切。兴国从栏杆中伸出手来,翠花攥住小猫的小手递了过去,小猫扭过脸来,也哇哇的哭了。哭是人类情感的汹涌发泄,奔流吧,长江!咆哮吧,黄河。过了一会,兴国翠花哭累了,兴国哽咽着说:“咱娘怎么没来,我想见见娘。”翠花低下头,哭着说:“咱娘感冒了,兴家在家照看她。”想到娘,兴国再一次爆发:“娘啊,俺对不起你呀!”他两手攥拳狠狠的在头上乱砸。狱警提醒他:“不要太激动。快冷静点,会见的时间是有规定的,不要老哭,有什么话快说说。”兴国用力定一定情绪,抬头望着翠花,扑通一声,跪下了,说:“有件事你必须依我。”翠花说:“起来吧,说吧!”兴国起来镇定地说:“你往后就别指望我了,家里有兴家照顾咱娘,你愿意嫁就嫁,现在小猫还小,你就带着,但千万不能让他改姓,大了,再把他送回来,也好给我坟上添添土。”翠花哭着说:“别胡说了,我保准把小猫带大,死也等着你。”这次是兴国和翠花最揪心的一次见面。
见了翠花,见了小猫,听了翠花的回话,兴国觉得,了却了心中最大的事儿,最大的心事,他决定用自己的穷脚穷腿迈出监狱,去钱小胜那里打工,或背着老娘进入深山老林。
几天后,黑沉沉的夜胶凝了监狱,几声清脆的枪响,几束粗棒般的探照灯撕破了夜空,兴国同室的狱友醒了,发现没了兴国。
翠花探监回来,得了一场大病,浑身无力,冷得打颤躺在炕上,兴家请来了医生,一查发了大烧,医生给他打了退烧针,留下了两天的药,并嘱咐没什么大事,是身心过于疲惫所致,好好地睡上两觉,休息几天就好了,兴家给嫂子倒水拿药,做饭端汤,照顾小猫,挑起了家庭的担子。没几天,翠花就恢复过来了,翠花对兴家说:“看了你哥哥,我心里光害怕,他净说不吉利的话,到现在我心里还咕咚,真怕出事儿。”话刚说完周主任就来了,他又是来送通知的。通知是:速去西山监狱领骨灰
翠花昏过去了,兴家叫来了后院的二婶,他请来了医生。稍加安排。兴家就去了翠花的娘家,第二天兴家和翠花的哥哥去监狱拉回了兴国的骨灰盒。监狱的结论是:越狱时被击毙。
兴国的死讯一传开,街房四邻都来了,主持丧事的总理按照村里的丧葬习俗进行了安排,给兴国看了一口像样的棺材,买了一套深蓝色的送老衣,扎了一架大大的魂幡,入殓时把兴国的骨灰盒放在棺材里,把送老衣一件件轻轻地盖在骨灰盒上,左边的空袖子里放上了金子,右边的空袖子里放上了银子。
出殡时全村男女老少都来了,壮汉们抬着兴国的灵柩,觉得非常沉重,沉重的像装实了承载着几千年苦难与屈辱的钢筋铁骨,起棺时翠花抱着小猫为兴国摔了盆儿,兴家打着幡为哥哥领丧,翠花坐在送殡车上在婶嫂的搀扶下哭得死去活来。一路上大家低着头默默地为兴国送行,泪浇透了黄土路,兴国深埋在父母的坟前,回到了父母的怀抱。
做完了一切,突然北风骤起,乌云翻滚,雪片如席,大地一片洁白,像有什么力量要掩盖人间的一切。第二天太阳又慢慢地升起,雪终究还是化了。
死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用力活下去,也是祸福相依。这两年翠花家两口半人种了五口人的地。村里打了井,没有了旱田,自从出了事儿,窑上也没来要拖拉机钱,兴家种上自家的地,还能为乡亲们帮帮忙,犁犁耙耙,挣上个三十五十的钱。今年又是好收成,交了提留,交了税收,还有剩余。本想去窑上还了款买台电视机,可兴国一死就花的所剩无几。还好并没有借债,冬去春来,春种秋收又是一年好收成。兴家缴上了应交的款项,带着钱去了窑上,向老板道谢还欠款。老板被年轻人的诚实感动,说:“不管怎样,我家比你家好的多,情我领了,钱你再拿回去。”经再三推让,老板还是没收兴家拿来的钱,兴家向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
兴家没回家,就直接去了县城,买回一台17寸黑白电视机,安装好,晚上他们看到一条本县新闻。新闻是县委县政府欢送祁书记的场面。祁手机在讲台上发表离职演讲:“感谢同志们的。。。。。。”翠花说:“你快看这个人,虎着脸跟蒋介石一样。”兴家说:“这就是祁书记,哼,早该走了。”翠花没多想,他只是觉得新鲜可笑,因为他真的在看戏,又过了些天,他们又看到一条新闻。县长在全县干部大会上宣布:“今年的税收由税务局直接向企业依法征收,任何摊派一律取消。零散税收从现在起终止。”兴家说:“嫂子看到了吧,今年的零散税收不叫收了。”翠花说:“真的?”“你没听见刚刚现场宣布的?”“嗯”,翠花掉了泪,他觉得这条新闻连着他的命,也想起了兴国。
太阳自东海洗新脸庞,高兴的跃出来,大步流星地向西山归去,似乎夜里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时光推着社会不停地向前走的,2006年的一天,太阳笑着跑上了天空,停了,他要看一看小羊村的光景。
那天,小羊村沸腾了,过年一样,鞭炮乱鸣,人声鼎沸,喜气洋洋,人们脸上洋溢着,从心底拱出来的笑容。他们争抢着去商店酒买肉,买菜买油,兴家去时见到商店门口贴着一副长长的崭新的红对联:
千年赋税种地人默认天理弯腰负重迈两脚走过艰辛路
今日反哺新农民感谢党国挺直脊梁展双臂拥抱新生活
福降黄土地
CCTV1,昨天晚上播出了重大的历史事件,党中央国务院作出决定:从今年开始免除延续了几千年的农业税收,并且给农民适当的补贴,解放了!中国农民,谁不欢欣鼓舞,谁能不庆祝这历史性的节日!
兴家的脸上没有笑容,他去商店里买了多多的烧纸,上亿的冥币。回家后,翠花打开陈旧的抽屉,抓出几把新新旧旧的催款通知条,和烧纸装在同一个塑料袋里。
翠花和兴家去了兴国的坟上。在坟前点了烧纸,点了冥币,点了催款通知条,火着得很旺,灰被风吹的很远、很远、很远---兴家为哥哥添了新土,翠花坐在坟前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兴家拉起嫂子说:“走吧,哥哥的事不会再有了。”翠花站起来,抹了抹泪,打掉身上的尘土说:“走,今儿咱也买肉包饺子。”今天翠花哭得淋漓尽致,哭得浑身轻松。
翠花和兴家回到家门口时,小猫刚好放学回来,他问:“娘,你们干啥去了?”翠花随口说:“给你爹上坟去了。”小猫又问:“俺爹?俺爹在哪里呀?”翠花愣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向儿子说起父亲的事儿。
进了家,兴家又去商店买了肉,买了菜,还给小猫买了鞭炮。翠花和兴家,在屋里包饺子,香气满堂,小猫在院里燃放鞭炮,噼里啪啦,炸得阳光金箔样一片片往小院里落,小院儿有了生机。
兴家没有和嫂子同住一屋,过去兴家和娘住北屋,哥嫂住东屋,娘没了,他让嫂子和小猫住北屋,自个儿住东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嫂子便张罗给兴家提亲。皆因没有新房而告吹。兴家是个聪明能干的小伙子,他过早地响应上级号召,多种经营,除了二亩小麦,二亩夏玉米外又建了一个大棚种菜。又包别人的地种十多亩棉花,一年就收入了2万多元。几年下来,他觉得攒够了盖房的钱时,物价也涨了好几倍,他向村里买了宅基地盖的新房,房是时髦的五间大抱厦。明亮的大玻璃照得室内亮堂堂的,快赶上了城里的楼房,但钱确实花了个精光,而此时姑娘彩礼比物价涨得更快,又因拿不起彩礼使得兴家的婚事儿耽搁下来。如今已没有适龄的姑娘等着他了,时光的流水淡化了苦难的记忆。相互照顾的亲情温暖着彼此的心,吃饱喝足的生活增添了各自的需求。翠花和兴家已经从苦难中解脱出来,他们搬进了敞亮整洁的新房,各住一头。他们还换了21寸彩电一同观看,一天晚上,当看到电视里一男一女搂着亲嘴时,翠花主动坐到兴家的身旁,拉住他的手说:“兴家,我看看小猫叫你爹算了。”兴国抽回手说:“嫂子,这可使不得,喊叔是正事儿!”小猫听到了,说:“我就叫叔。”随即黏到兴家身边喊:“叔叔,叔叔。”兴家连哎了两声,一家人哈哈的笑了。
兴家慢慢地觉得嫂子变了,过去一起在地里干活,嫂子解手时,总是躲得很远,如今基本不躲了,那白花花的光刺了他的眼,他本能地转过头去,但心里又多想看一眼,又不好意思回头,直到嫂子整理好衣裳,他的心才安定下来。
今年的玉米是新品种,杆高穗大,高高的玉米地就是青纱帐。秋收到了,兴家和嫂子开着拖拉机,拿了一捆化肥袋子到玉米地掰棒子去了,棒子大的跟棒槌一样。她们一边掰着一边胡乱地拉着闲篇儿
翠花说:“今年的棒子怎么长这么大呢?”
兴家说:“这是杂交品种。”“什么是杂交品种呢?”“就是普通的副本和母本交配后生产的种子。””嘿嘿,什么是父本母本交配的,净胡说。 嗨,这几年收成这么好,怎么国家还白给补助钱呢?你说国家傻不傻?”“没看电视吗?总书记说了要让改革发展的成果惠及全体人民。”“就你懂得多!”
兴家仰脸掰棒子,一阵风吹来,玉米芒儿眯了他的眼,翠花过来给他翻眼皮,那肉嘟嘟的奶子透着薄薄的衣衫,蹭醒了兴家的胸膛。一股咸酸的汗味,带着腥甜的女人味儿毒品般醉了兴家的神经,愉悦了他的身心,壮了他的胆子,她紧紧地拥抱了翠花,一股暖流温泉的水一般浸泡了翠花的心。从此一种怯怯的幸福表情就常挂在翠花的脸上,从而有了故事开篇的情景。
风动枝摇,雁飞影过。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传进了后院二婶的耳朵里。甲说:“看看翠花没了男人,憋得撒尿都不背人了。”乙说:“憋个啥!小叔子在跟前,早那个哩!”丙说:“我看挺好,这会儿娶个大闺女没十万八万的下不来,再说兴家这孩子也大了,娶大闺女不好说了。他跟翠花差个三岁五岁堆也没啥,我看挺般配。”二婶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她决定去劝婚。
吃了晚饭,二婶就去了翠花家,兴家和翠花正在一边看电视一边问小猫功课。见二婶来了,都起身相迎:“坐吧,二婶,你咋有空来玩儿了?”二婶说:“我今天有大事跟你们商定。”“啥事儿呀?说吧二婶。”“你给孩子找个小人频道叫他看,咱到屋里去说。”小猫看起了卡通动画片。三人进了里屋,二婶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兴家说:“老嫂比母,就这样过吧。”二婶说:“你别嘴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谁不想啊。树上的麻雀还压个蛋哩。”翠花笑了,二婶继续数落:“我说兴家呀,你也得认清形势,都二十七八啦,谁家有闺女闲着等你呀,就说你能娶个寡妇啥的,你自在,叫你嫂子搁哪里呀?叫她一个人拉扯孩子作难?兴家没作声,翠花儿眼圈红了。二婶继续说:“你要那样做,我还不依咧。我得打你个混小子!我今儿就给你们做主了。你得给我说同意不同意?”翠花看着二婶点了头。“你呢,兴家?”兴家故作不大情愿地说:“那就听二婶的吧。”“妥了,我明天陪你们去县里领结婚证,你们得管我吃饼卷肉。”
第二天,兴家和翠花就去县里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后记
有奔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年又一年,党和国家在法治的道路上越走越坚定,越走路越宽,人的命运发生着变化。
罪犯祁如虹在监狱里经常发呆,他时而想起入党誓言,时而想起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的罪行,时而想起自私膨胀的虚荣心和主观主义官僚作风给人民群众造成的苦难,时而想起有些钱并没有白送,不然刑期会更长。滋生的病毒已乱了他大脑的程序,却又按下了重复键,他一圈接一圈地捋着,没头也没尾,没尾也没头。
书记走后,县长顺水上了书记的船,常务副县长坐上了县长的椅子上。尊敬的老父亲不再问他是否吃白饭了。自从碎了手掌骨,一气之下,他老人家便去湖南向伟大的农民儿子告状去了。
作民乡书记进城当了局长,乡长老油条熬成了书记,枉作民副乡长去掉了副字,他们都心安理得地领着一涨再涨的国家工资。
英勇的小羊支书牺牲在特殊的年月特殊的事件中,某领导说他烈个屁士,很不公平。岁月在老羊的脸上留下道道沟壑,发黑的嘴唇吃上了国家的低保,他每每端起碗时就想念儿子,想念孙子。泪冲着泥土在沟壑里流,碗又放下,人成了泥塑。
好些天没见黑二狗了,善良的街坊看了他。白色的蛆在他腐臭的尸体上欢快地蠕动着,街坊们用被褥裹住埋掉了臭肉。
翠花和兴家相依为命过着平安富足的生活,本来晴好的天儿,心里常升起云,云里有兴国的影子。
小猫长成了有理想有志气的学生,老师给他起了个实在有用的名字:建国。建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得到了政府的资助和学校的奖励。进京的头一天他去了坟上,向深埋在地下的骨灰跪下了。他平生第一次动情地幸福地心痛地失控地声嘶力竭的长长地喊了一声:“爹-------”
喊声变成了长征火箭起飞的呼啸,拽着航天员的手冲上了天空,去寻找应当享受的人
停了,日月停止了运转。
开了,太空传来了回声。
是笑声,
春雷般的笑声,
压抑了千年的笑声,
种地人的笑声,
罪犯的笑声,
不---
是父亲的笑声,
是兴国的笑声,
建国把笑声送给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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