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找到李副庭长,对他说;“我这个案子不只是原告起诉的十八万站不住脚,而且原告的诉讼主体不对,按说你们法院不能受理,我不想奢望你们驳回起诉,但希望在判决时主持公道。”他听后说:“官司有人接受我们就要审理,按理说这个诉讼能够驳回。可是老张啊!案子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三个人组成的合议庭,他们俩都是我的领导。现在打官司打的什么,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你连律师都雇不起,还和人家打官司,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我无语。
走进华庭长办公室,没等我坐稳,他就劈头盖脸的对我说;“老张你总是说你不欠人家钱,不欠钱人家为什么告你呢?怎么不来告我呢!自古以来欠债还钱!你活这么大岁数了,这点理还不明白。说别的都没用,赶紧想法还钱!”我忍住心中怒火,低声下气的说:“是,我只是求看在多年的老相识的面上,案子净量判的公平些。”他听了大声说:“案子我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你觉得不公可以上诉吗!我们上面有中院,还有高院,不服就接着打啊!”我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来说:“好!我会上告的,我不信天底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转身走了出去。
辛副院长见到我后,面带笑容的说:“老张啊!这些年到哪发财去了?”我答道:“还发财呢!这回还不倒大霉了。”他接下来问:“你和老郭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回答:“一言难尽,说来话长。”没等我继续说下去,他就打断我的话说:“昨天我去市里,市检察院的咱们县里老乡在沧海大酒楼请我吃的饭;今天中午路老三还要请我去他那里吃饭。”路老三是县里有名的混混,还开着宾馆酒店。我听了这两句貌似不着边际的话,知道这是告诉我,黑白两道都有人,你怎么闹也没用了。见我不说话了,他又说;“老兄啊!做买卖就有赔有赚,你这次大不了就当白干了吧!”我听了心想,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便起身走了出去。
判决书出来了,官司彻底的一面倒;判决我欠迎宝公司工程款十八万和利息,加上诉讼费贰拾多万元。
接下来是上诉期间,我没有打算上诉,也没有必要上诉,只是写了一份申诉。我还是拿着判决书,以想上诉为目的,找到律师事务所咨询律师对上诉的看法。
没几天,郭金山来家里找我说:“大哥,没想到官司成这样了,大哥还准备上诉吗?”我答道:“平白无故的背上二十万元的债,我不上诉咋办?难道就冤死吗?”他听了说:“上次大哥到家找我,我也没把事情办好,心里挺不得劲的。我昨天听说了判决结果,当时就和他们急了!后来老二他们同意执行时按五万调解,到时候我和他们说说再少要个,大哥你看行的话,听兄弟我的就别上诉了。”
我心里想,郭金富这是怕我上诉,派他哥来做说客了。他怕上诉打输了,前面的钱就白花了。想打赢官司双方就要花更多的钱,到时候我也真穷的没钱给他了。本来我也没想上诉;也没有钱上诉,便顺水推舟的说道;“好!我听兄弟的,可你要保证到时他们别变卦啊!”他忙说:“大哥放心,事情包到我身上了。”送走他后,我继续准备举报材料。
我对于打官司这段内容的举报材料怎么写一时拿不定主意。我猛然想起在天津开律师所的表妹;她是大学法律系硕士毕业,在天津法律界小有名气,何不去她那里讨教。
这时在津的老同学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家住些日子。看看官司的执行日期也快到了,于是收拾一下需要的东西,跑到天津逃难去了。
表妹的律师事务所坐落在天津的闹市区。我和她诉说了官司的情况后,她拿过判决书刚看了一眼,便瞪大眼睛问:“这怎么原告还有一名司法局干部参加代理诉讼?这是国家明令禁止的,还敢往判决书上写!”我答道:“是的,还是沧海市司法局的副局长。”她看了没有一半,吃惊的对我说:“这个官司的诉讼主体不对啊!法院是不应该受理的,这在天津的法院是没有敢收的。看来告你的这个人的能量不小啊!”我说:“是的,市政府官员。”她看完后说:“没有上诉吧?不上诉是对的,在县里官司都打成这样,再打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我说:“没有上诉,只是写了一份申诉。可别的还有什么途径?”她答道:“有,去纪检委告他们,原告和法官一起告,告他们贪赃枉法!”我问:“这样行吗?可是没有证据的。”她笑了,说:“行!只要判决有问题,你就可以这样告他们!表哥啊!你以为还是从前呀!现在打官司给法官请客送礼是家常便饭。有的法官可恨得很,这回他吃了,喝了,收了礼,下次见面就装作不认识你,理都不理你。”
我接着说:“原告在工程上还有违法行为,我准备一起举报。事情是这样;开始搞工程时讲的是原告和我一起承包,由我出面和胜利钢铁公司签订施工协议。我后来发现了工程预算虚假成分太大,大约是工程实际金额的三到四倍,就知道自己掉入原告下的套里了。工程承包后,原告提出工程归他的公司,我当时同意了。但是原告每次收到工程款都是以其是干部身份的理由拒绝打收条,也不同我签订委托协议。其意图很明显,一旦事情败露,拿我当替罪羊。当工程款拨到三分之一多的时候,他在钢厂当总经理的妹夫被老板辞了。我后来主动放弃近一半的工程款,同甲方结算。此举引起被告的怀疑,认定余款被我私吞。便利用原来他收钱不打条,找到我在挂靠单位领款的签字;再让原挂靠单位和他妹夫证明工程是属于他公司的,起诉我欠他一十八万。估计他是交给律师办的,他本人不懂的所有证据会到我手中。他的公司是用他姐夫名义为法人,这样他们亲戚之间相互勾结,咋骗工程款的证据就掌握在我手中了;加上我这个当事人作证,我想应该能告倒他的。”听了我的一席话,表妹说:“好啊!这样会更引起纪委重视。一旦查证原告犯罪属实,争议的十八万就成了赃款。原告对你的起诉也就成了诬告,这样整个诉讼也会随之翻了过来了。我现在挺忙了,东西你先自己写,然后我再给你看看。”
接下来我又说:“他们现在提出五万调解起来,你看可行吗?而且现在已经查封了我四万多。”她答道:“那就先同他调解起来,这样对你有利。二十万债务同意给五万,说明对方心里有鬼。现在你跑出来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表嫂。官司了结后,他们就不能在这个事上加害你们了,也免得节外生枝。告他们的事不忙,早晚都一样。这个人敢这样胡来,应该有点背景,现在社会的风气你也明白;估计事情不会很快解决。你也要有思想准备,‘狗急了跳墙’,到时候他们不知道会想什么法子对付你的。”
我在老同学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就在天津站后广场附近找了一间合租房。房子原来住着是一个工业大学的老师,小伙子是农村出来的,研究生毕业后被聘为大学讲师。他挺有经济头脑,租的一室一厅的房屋被他放了三张床,自己睡一张,另外两张出租。我住进不久后,又有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住了进来。我为了生存,找到一家生产消防器材的企业,做起了产品推销员。
不久后法院的执行就开始了。来执行的人不知道得了郭金富多少好处,格外的卖力气,三天两头的开着警车到家里来要钱。于是我这个在同事和邻居心目中的好人,一下子变为众人眼里‘贪污巨款,畏罪潜逃’的罪犯。
我这时真正明白了什么是黑白颠倒,什么是冤假错案。执行的人钱要不到,更没有抓到我;居然无视国法,在原告指使下,非法对我的住宅进行搜查。他们翻箱倒柜,盆盆罐罐,什么破棉花烂布头里,仔仔细细翻个遍,似乎比小偷都专业。但结果令他们很失望,没有找到传说中十八万。执行庭;应该说是代表原告,见状还不死心。不仅对在家里的老太太进行政策攻心;还威胁说,不交出钱来,就拍卖房屋,扣发她的退休工资。
老太太从知青选调后,当了一辈子公务员,终日出入政府大院,什么优秀党员,先进模范的奖章奖状放满了一大抽屉。面对飞来的横祸,种种人身侮辱,精神上的折磨,让她彻底崩溃了。老太太给我打来电话,提出了离婚。
我的婚姻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败,我们两人大事小事看法从来是截然相反,一辈子除了争吵,基本不说话。虽说已经分居多年,但眼下的离婚,还是让我的内心感到愧疚,尤其是现在因为我给她带来的灾难。
这时已经到了阴历年底,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三,我乘长途汽车返回兴海县城。下车后,我怕遇到熟人,慌忙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躲了起来。老太太提前托了关系,约定的是下午三点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我走出旅馆时将防寒服帽子拉得低低的,遮住大半个脸,见到一辆出租车就赶紧钻了进去。
天上阴沉沉的,飘着雪花。我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街道,一股伤感顿时涌上心头。从十八岁知青下乡离开天津,到现在两鬓苍白,这片土地耗去了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这里也曾是我的第二故乡,到如今有家难归,像一个逃犯一样东躲西藏。
晚上冰冷的小旅馆里只住了我一个人。我躺在床上彻夜难眠;我在问自己;国家怎么了?社会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了?究竟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
这时窗外刮起了呼呼的西北风,吹散了天上的乌云,露出了满天的星辰。遥望星空;我脑海里出现了年轻时常响在耳边的一段歌词;“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
从那时起,我几乎很少再回兴海县城,因为那个地方无法再抹去我心中‘逃犯’的阴影,留给我的只是痛苦的记忆。
离婚证没有起什么作用。“你们这是假离婚!”这话从执法者口说出,未免有些悲哀。法律从不承认有假离婚,除非离婚证明是假的。原告还是依旧继续纠缠老太太,步步紧逼,看来不制人死地不罢休。
我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打电话给郭金山,让他转告给郭金富;他那个官司的胜诉是花钱买来的,没有人欠他十八万。如果不按原来的讲的五万调解起来,别怪我不客气了。他都可以告我了,难道我还不告他吗!上告的地方可不只是法院。不要往绝路上逼我,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他已经弄得我现在‘家破’了,我也不在乎‘人亡’了!
不知道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们觉得我实在没有什么油水可挤了,同意五万块钱调解。但实施的时候,郭金富又提出近两万起诉和执行费由我出。他们和老太太又纠缠了一个来月,最后又降到六万。这时候老太太实在无法忍受了,找到几个同事借来钱,交给了法院,一场官司到此结束了。
几天后,我拿着一个大号牛皮纸的信封,里面装着举报信和证据,走进了邮局,用挂号信寄给了沧海市纪检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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