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时读的是哲学专业，上军事学院时读的是陆军指挥专业。然而我却一直关注与哲学、与军事学关联不大的中药材知识，关注那些能治病的花花草草。追本溯源，我这一嗜好源自于小时候父亲对我的影响。我父亲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就供职于我们县的药材公司，长期从事药材的勘察、栽培和药性研究，甚至在退休后还种植丹参、板蓝根。据说，随便递给他一株植物，他能辨别出是不是药材，是那种药材，有什么性能，能治什么病，很少有弄错的时候，为此，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给他颁发了大红皮的《老药工》证书。

大概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从外地回来，他从包里的一个信封倒出十几粒类似桑葚的东西。这东西虽像桑葚但它们没有桑葚那么长，颜色不像熟透的桑葚那么紫，也不像半熟的桑葚那种红，而是圆乎乎、胖乎乎、肉乎乎、粉红粉红的，其状虽圆，但中间却是个盆地，或者说这东西就是个红色的小肉盆儿。父亲告诉我们，它叫“覆盆子”，是他从江西德兴的大帽山（大茅山）带回来的。父亲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种叫“石斛”、一种叫“十大功劳”的药材标本，由于他们的名字怪僻，所以，我一直记得它们。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覆盆子，” “石斛”、“十大功劳”，也是第一次听说“德兴”“大帽山”（大茅山）。让我没想到的是，数十年之后，我踏着父亲的足迹也来到江西，来到德兴，来到了大茅山，来到了这些药材的故乡。

与父亲不同的是他是来采药的，我是来采“风”的。我虽然是来采风的，但在这里采的“风”却药味十足。这一方面是由于我父亲的原因，另一方面是由于大茅山的原因。大茅山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日照充足，加之山高林密，适合多种药材生长，是江西省的“传统地道药材”主产区。据说，医生开了药方，如果你认识药材、懂得药性就不必到药店拿药，只要到大茅山转一圈就能凑齐所开之药。1971年，国家专业医疗队根据周恩来总理的指示，到德兴开展了历时八年的中草药考察活动，最后被认定的中草药多达1460余种，超过全国药材品种的五分之一。也就是说，药店里如果有五味中药，其中至少有一味出自德兴。看来，德兴、德兴的大茅山真的是个大药库啊。

大茅山林木葱葱，浩浩瀚瀚，我们上山的路沿着小溪在林海里蜿蜒。路边不时能看到树上挂着的木牌，这些木牌上写有这棵树木的名字和简介；在一些灌木和草本植物前也竖立着对该种植物的说明牌子。乔木类的有杨桐、木荷、杜鹃花、山杜英、银杏、水杉、木莲，栎树，等等，我几乎都是第一次见识；挂着牌子的灌木和草本植物大多属于药材或者药食通用的植物，有野木瓜、灯芯草、苦丁茶、山蜡梅、鱼腥草，等等，我绝大多数也从未见过。从“足印潭”到“小象戏水”才一千米多米的路上，足足有100多块这样的牌子。初进山时，我被这里丰富的植物资源特别是药材资源所震撼，不愿意失去学习的机会，就拿着手机不停地拍摄。后来，这样的牌子越来越多，我担心继续拍下去手机内存爆满，就有选择地拍摄。即便如此，当我到达天鹅湖的时候手机就开始罢工了。

过了天鹅湖，陪同我们的德兴市文联主席程志忽然拉住我的衣襟，悄声指着一株植物说：“这是我们大茅山的宝贝。” 我侧身看过去，发现程主席说的这株植物有一米来高，其叶子与北方的榆树叶子相仿，茎上还有倒刺。程主席告诉我它叫覆盆子。覆盆子！程主席的话一下子勾起了我对四十多年前往事的回忆。程主席接着说这不是一般的覆盆子，它的全名叫“掌叶覆盆子”野生的掌叶覆盆子只有我们大茅山才有。掌叶覆盆子以未成熟果实入药，熟透后可以吃，根汁还可饮用，全株都能入药。我问程主席它能治疗什么疾病，程主席学的是林业专业，对本地植物很了解，他告诉我覆盆子具有益肾、滋阴壮阳、缩尿、抗衰老、提高免疫力、减肥美容及防癌抗癌的作用，是食疗养生、调理亚健康的上佳植物品种，国内外市场对其需求很旺。欧洲人把覆盆子的果实当水果吃，誉其为“黄金水果”和“水果之王”。程主席说覆盆子具有滋阴壮阳的作用，是好东西，但男人们不能乱吃。他引用古药书《本草经疏》上的一句话说：“强阳不倒者忌之”就是说，你已经很强壮，都“强阳不倒”了，就不能再吃覆盆子了。

我十几岁的时候见到了覆盆子的果子，五十多岁了才看到它的棵子。程主席告诉我，若要看到一株完整的、带果实的覆盆子需等到秋天或者冬天才行，因为它到了秋天才开花结果。

观音瀑是大茅山最高大的瀑布，也是我们这次游览大茅山的最后一个景点。在前往观音瀑的路上，我们踩着小桥过了一道清水河，然后在草木构成的狭道里行走。忽然，程主席再次拉住了我的衣襟，让我朝一株粗大的老树上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这个树干上看到了一株寄生的藤蔓类植物，它的叶子有点像我在家里养的玉树的叶子，但其茎是一节一节的。程主席告诉我它叫“铁皮石斛”，是非常珍贵的野生药材。我问程主席既然珍贵为何不挂牌子。程主席说，铁皮石斛对生长的基质、温度、光照、空气质量、湿度等环境条件非常苛刻，生长也很缓慢。这些年由于人们滥采滥挖，大茅山的野生石斛几乎绝迹了。这就是不挂牌子的原因。

程主席说，石斛特别是铁皮石斛是很珍贵的药材，过去有钱人家生下孩子，第一口喂的不是奶水，而是石斛水；人之将死，存亡之际也要灌一口石斛水抢救，所以石斛水被称为救命水。相传在两千多年前，秦始皇身边的徐福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见他在浩瀚飘渺的大海中登上一座仙山。仙山上的仙女向他赠送了一棵奇葩（铁皮石斛）。正在他准备饮用时猛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条蛟龙自天而降，张开血盆大口怒斥徐福：“大胆狂徒，铁皮石斛乃天下第一至阴至纯之宝物，食之可长生不老，岂是尔等福薄之辈可享之者？”说完欲吞噬徐福。徐福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霎时惊醒。此后一连数日徐福茶饭不思，有一天，他终于鼓足勇气，把梦中情形奏知秦始皇，自称愿去寻找梦中仙山，为皇帝求长生不老之仙草。闻知徐福奏报，秦始皇惊喜万分，立即颁旨令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横渡东海，求长生不老之药。

我在大茅山的特产店特意购买了一小袋铁皮石斛，商家赠送了一份关于石斛的介绍和饮用说明。上载，《本草纲目》说石斛能“补五脏虚劳赢瘦，强阴益精。久服，厚肠胃，补内绝不足，平胃气，长肌肉，逐皮肤邪热痱气，脚膝疼冷痹弱，定智除惊，轻身延年。”铁皮石斛在中华传统医学中，历来享誉很高，被赞为“品质高贵，独占花魁”。《神农本草经》及诸多医学专著都称铁皮石斛的药用价值和保健功效是“上品”，唐代名学经典《道藏》更是将铁皮石斛列为中华九大仙草之首，排在人参之左。

铁皮石斛既然这么珍贵，我对程主席说在我们北方能不能栽培？程主席说铁皮石斛对生长环境要求很苛刻，它喜温暖、湿润和半阴环境，不耐寒，栽培中还要防止蜗牛偷吃。不用说在北方就是在南方人工栽培铁皮石斛也很难，再说，即使你栽培成功了，你的产品产地也不是铁皮石斛的源产地（大茅山），没人要，因为中药讲究的是“地道”产地。

我默然了，看来铁皮石斛是个恋家的家伙，离不开生它养它的故乡大茅山。

2017年5月14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