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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源的踪迹
作者:肖华来


肖华来六十年代出生,教育工作者,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部分作品刊载《天津诗人》《天津日报》《绿风》《诗歌月刊》等杂志上

婺源的踪迹

肖华来

我到婺源的时候,已是初夏,错过了看油菜花的好时机。独自盘桓了两日,游了几处古村落,之后觉得此行真是不虚。

夜里落了一场细雨,清早出店门的时候,雨脚被一阵爽利的风忽地吹散。抬眼望去,觉得整个婺源都浸透在青翠的水气中了。汽车穿越迤逦的青林古木和潺潺的溪声,从婺源一路北上。恍惚中,我正咀嚼“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这一妙句时,思溪已经到了。

村头的通济桥远远地迎接我和同来的游人。它从明代景泰年间开始,流淌过历史的时空,横跨在湍急的泗水之上,在几百年后仍然承载行人往来的脚步,让人心生敬畏。透过廊柱,远处座落的房舍和绿油油的菜地一一闪入我的视野。收回眼光,才看到青瓦结顶的廊桥里洁光影幽暗,乌亮的美人靠上坐着很多须眉花白的老人。他们或独自吸烟,或聚群闲谈,或对坐围棋,一派安闲自在,丝毫不为匆匆而过的游人惊扰。当你走过他们身边时,不由得放轻脚步。

从桥东侧河神祠出来,回望桥墩上的“如来佛”柱,人不得不信服思溪的古老。过桥入村,老街即在眼前。街面的青石板上,雨渍处处,清凉怡人。走近三堂的时候,我的眼神被一把抓住了。百寿花厅在格扇门窗上全方位地推献了楷行草隶篆等字体的近百个寿字,衬托着镂空的各种祥瑞图案,让徽州木雕艺术臻于化境。当晨光穿窗而入,厅内马上弥散出来一种金黄古雅的光泽,让我顿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离开思溪仅一里,转眼就到了清华。去清华的人多数是专程看彩虹桥的,我也是。匆匆走过几条新老交错的路口,彩虹桥近近地到了眼前。正午时分的婺江静静地流淌到了我们的眼底。晶莹闪亮的波光映入长长的廊桥,映到走在桥里的人的衣襟上。让人们觉得走上一百四十米的桥板,就是走进了诗境,走进了画境。 

桥墩稳稳地托着四间桥亭,桥亭由五条长廊左右依次牵连,然后接上左右岸沿的两个桥亭,成为横卧波流之上的一个亭廊协合的整体。四个伸入水中、遍身斑驳苍苔的桥墩造型特异,每个个都前尖后方,绝似一把把侧立着的斧头,尖刃迎着激溅而来的江水,巧妙地劈开水的冲力,让它屹立过近千年的岁月而安然无恙。不远处的有一列规整排布的石碣横贯江中,自然减慢水的流速,形成水势落差。江岸上时时见到很多水碓戽水灌溉秧田,据说月夜下水碓房中舂米时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声响,很像一位女孩子韵味悠扬的歌声。

视线回到廊桥里,先留心桥亭,它们各向两边伸出,与桥廊构成曲折,构成错落,构造别致极了。中间很宽敞,有石桌石凳留待过往的游人。小憩的时候,仰首能欣赏亭顶那勾连繁复的长梁短柱,俯身可倾听淙淙不止的涛声。慢慢踱到长长的桥廊里,看看写生的画家席地描摹的那一抹粉墙黛瓦的远景。一定要俯身去,摸一摸舒适宽展的美人靠,你会从手掌的肌肤所感到的丝丝沁凉里,体味到婺源人是多么会享受生活,继而你就会深深的遗憾自己,遗憾自己距离这种生活之美何其遥远了。

离彩虹桥不远处,有一湾清澈的文鹏小西湖吸引着人们。此刻,如果坐下来饮上一盏清茶,感觉真的到了钱塘。迤逦的远山倒影在荡漾的湖水里,我在竹筏上顺流而下,沿岸静静的江村和一座连着一座的古桥,慢慢掠过眼前,村里的犬吠鸡鸣也偶尔传到耳边。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已然回到中古,浸沉在那种迷离的乡村幻梦中了。

时间已是黄昏了,我匆匆赶往江湾。到江湾的时候,沿街的灯火已经开始亮起来了。酒后乘着月色游览古镇,才知往事并不如烟。

夜色里看徽派的房屋建筑要比白天更美了。粉墙在灯影下,显得纤尘不染,青黛马头墙耸入夜空,显得静穆巍峨。毗连的屋舍从老街这头延展那头,各家的门窗洞开,连夜经营着各种字画和徽派风格的工艺品,有的屋舍在不停的飘出饭菜的清香。我发现这里有一相同景致,就是差不多十条街巷的各家乌木门楼的上或青瓦飞檐下,几乎都悬挂写有“萧江”的大红灯笼,它们在入夜朦胧的月光里显得格外耀眼。现存的资料我曾看过,都说婺源人的宗姓意识的浓,由此可见一斑。

东西走向的江湾老街绵延千米有余,徽商宅第鳞次栉比。走过培心堂,转到半月巷,巷中有一处“三步金阶”寓意吉祥,游人络绎上下。看过“敦崇堂”古老的民居,就走到刻意瞻望的“三省堂”。这是清末教育家、佛学家江谦旧居,形式是三进四厢的两层跑马楼。在那里逗留一会,你会悟出婺源人礼仪传世的深刻内涵,你更会参透婺源这块土地是怎样穿越烽烟滚滚、人祸频仍的时空,千百年来文脉不息人才济济的缘由。

夜色渐浓,我怀着阑珊的意兴,回到旅店,一头扎入沉沉的睡梦。

到晓起的时候,日头已高村子里所有的樟树了。村子分上下,中间有一条青石板的古老驿站划地为界,有人说如果站在山顶远眺,两个村庄很像一个山妹子肩挑的两个美丽的花篮。

晓起明清古建筑很多,掩映在森森古木林中。在进士第、大夫第、荣禄第、儒林第出入几回,你会觉得原先只能在明清小说中获取观感的科考登第的繁华旧梦,已经活生生映现在眼前。你会惊叹婺源这块重视诗书文墨事业的土地上曾涌现了多少十年寒窗后衣襟归乡,并且光耀千秋的人杰。

村里有一双古井特别吸人眼目。粗砾石板围着敞旷的井口,井壁净洁生有新鲜的青苔。才见有人过来汲水,告诉游人说这双古井四季不涸,多少年来滋养着晓起。晓起的村民就是饮着这澧醪般的井水活过岁月,活出了生活的滋味,活出了一方悠然世界。

走到村后葱郁的山岭去看前年古樟,是很多人进村的心愿。走到它的下面的时候,人们都惊呆了。古树粗大的腰身足够多人合抱,参天的枝桠遮荫数亩。浓密的树荫里,村民为前来参观的游人,特设了很多古朴的原木桌椅,上面摆着便宜出售的各样时鲜果蔬。时有沾着露水的树叶落下,平添几分静谧。我在这里流连了许久,迷恋这里清素的气味,迷恋这里静定的自然声籁。在这里呆着的时候,觉得红尘真的远离了自己。

时近中午,我们抵达李坑。一进李坑,以为到了江南。青山环保这这个安静的小村,两溪流从村外流来,汇成一股穿村而过。溪河之上有村民划着竹筏运送游人,或者自需物品。

我和别的游人顺着溪边的青石板路络绎入村,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

只见白墙翠瓦的民居傍水而立,参差上下。色调凝重、檐角飞翘的马头墙在天际显现它们生动的轮廓,彼此连缀起来,很像一幅层次分明、韵律和谐图画。不管是有身份的官宦府邸,还是家境殷实的商贾宅院,以及名姓不显的小民住户,都紧邻在一起,世世代代和谐幸福地行走在这条溪河的边沿。

这条溪河并不宽大,但是水流湍急绵长。上面横跨数十条石桥与木桥,这些桥相隔几米或者十几米,左右街衢便互相沟通了。人们就此来往生活,婚丧嫁娶,享受婺源人特有的那一份安详宁静,不搅扰外人,也从不被外人搅扰。游人来到这里,看沿街的铺户里随意摆设的商品物件,喜欢的买走,不喜欢看看可以放下,绝不争执价钱,丝毫不伤和气。

申明亭位于老村中心,呼应不远处的通济桥。小亭玲珑剔透,檐脚翩然,柱梁朴雅,静静地迎来送往,你也许不会知道,这里是过去村民们聚会的所在,有谁做出了有伤风化丑事,都要在这里遭到众人的斥责的。通济桥石拱形状,跨度五米有余,在村里算是大桥了。村外的溪水就是在这里汇合在一起的,并通过它曲曲折线地流经全村。猛然想起刚才曾经走过的中书桥,据说那是婺源全境最老的桥,可以想像它阅尽了多少沧桑的人情世故。

很多历史久远的古居,可供游人免费进出参观。每一处故居都是徽雕艺术的精品,不管你去李瑞才的故居,还是看李文进的春蔼堂,也不管你看不看李知诚的尚武堂,更不管你去不去铜绿第。那哪里都有精细的砖雕门楣等你观赏,到哪里都有门坊前古朴的石雕狮马等你品味,到哪里都有厅堂门窗格扇上惟妙惟肖的木雕八仙瑞兽等你迷恋。这些淹没在历史烟云中的徽商们“商而兼士,贾而好儒”品格,很容易让人联想翩跹,对照起来时下一些生意人身上不好说出来的某些东西。

又是黄昏时分了,在村口的狮傩庙拜过观世音后,我快速走向李坑村头的牌坊,匆忙踏上归程。回望落照下的这座小村,只听到村边小河里有几头水牛哞哞地叫着,田头的水车吱吱的翻转着,只看到几个小村童带着几只黄狗,追着我们的汽车后面跑着。我对婺源突然眷恋起来,迟迟不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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