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危受命
星期一,上午8:30。
东平县县委常委会。参加会议的有:书记、县长‘副书记、县人大主任(列席)、县政协主席(列席)、纪委书记、常委副县长、县武装部部长、组织部长、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农工委书记、县委办公室主任等,由于主要讨论化肥厂有关事宜,根据书记和县长的意见,办公室主任也通知了不是常委成员的主管工业的刘正义副县长列席参加,有关部门主要负责同志:政府两办督查室主任,化肥厂厂长,环保局局长,发改局局长,工信局局长,劳动人事局局长,财政局局长等列席参加了会议。
会议的主要议题:
1、由督查室汇报部分群众周六到县委、县政府上访及有关情况;
2、由化肥厂汇报化肥厂污染问题治理整改进度及有关情况;
3、由发改局、工信局、财政局分别汇报对化肥厂搬迁提出讨论方案;
4、由劳动人事局汇报总结原县造纸厂、水泥厂、人造板厂关停拆迁及工人安置的经验教训。
会议一开始,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兼督查室主任岳东亮汇报了石信等三十五人分两组分别到县委、县政府大门口和化肥厂因为化肥厂点火调试,排放浓烈气味的烟尘而来人来访问题。同时,也汇报了星期日接到居住在御嘉园的一名党员干部的电话,提供了石信等人在秘密研究“偷取”化肥厂污水“样本”。昨晚十二点多,我带有关人员到化肥厂去查看,石信安排人员确实灌装到了化肥厂深夜排放的污水。据可靠消息证实,今天早晨他们有五人带着“样品”到市里乘高铁赴北京,估计估计现在他们已经赶到国家信访总局,从哪儿出来后再把“样品”送到环保总局去化验。
大家听到这一情况,有些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集中到赵柱之书记身上。
赵书记示意岳主任继续说下去,大家又安静下来。
“昨天晚上,赵书记就赶到了机关,一直在坐镇指挥。按着赵书记旳指示,县信访局高局长已安排驻京的信访工作组成员已提前到达北京西客站,能劝返劝返。据我和高局长分析,要想劝返石信可能性不大,但自从他开始上访后,无论到省市还是去首都,还是能够做到不该去的地方不去,比较有底线有原则。所以就让我们驻京的同志全程‘陪同’,及时反馈信息。高局长没参加会,就专门负责协调这事”。
大家一听书记都把工作做到前边了,也没什么可说的,自然就进入了下一个议题。赵书记说:
“老陈,我听说昨天连你的保安都受伤了,说说看?”。
老陈也没拿稿,也就说开了。
“自从签了责任状后,我们一直在按着领导的要求抓紧时间实施整改治理,已投资三百多万元。化肥厂已经停产十来天了,刚才岳主任还为我们遮了个羞,说我们‘试点火’,当着领导的面,也不用扭扭捏捏说假话。我先做个检讨,是我叫开工生产的。有人可能说‘老陈你那么急着就为多出两袋化肥吗?’这不是出化肥多与少的问题,而是上亿的固定资产要不要保养的问题。不保养就报废。常言说‘流水不腐’,现在化肥厂烟囱熄了,污水停了,流水生产线不让‘流水’了,必然要被腐蚀坏的,如果遇到阴雨天腐蚀速度会更快,一旦腐蚀泄露,要说整改达标后再开工,怕到了那时就再也开不了工了。厂班子领导都围着我急得团团转,车间主任还有老工人天天看着这闲置的设备生起锈来,一天一个样,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啊!所以星期五晚上是我同意开工运转的。本想利用双休日,悄悄让机器运转运转,算是维修保养吧。没想到,给领导找了这么大的麻烦,全是我的责任!”
不保养就报废!老陈说的太对了。刚才人们还为老陈“违背责任状上的承诺,擅自开工”捏了一把汗,听了老陈的话,大家觉得情有可原,稍稍有些放松,却听赵书记问道:
“老陈,责任状可不是儿戏呀?”
“愿打愿罚,我认了。”老陈诚恳的回答。
“呵,老陈,今天劳动人事局局长也在,咱们把这个责任状是不是再完善一下?化肥厂的事办不好你可不能退休。这就是打给你的板子和惩罚,今天咱们在会上表决一下,如果通过了,就算定了。你接受吗?”
老陈心想:赵书记真精!怎么就连我要退休的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对,肯定是刘正义副县长说的。
老陈还真猜对了,几天前他在刘副县长的305办公室请示工作时,顺便告诉了刘副县长,他已接到了县人事局办理退休的通知,自己就可以放手化肥厂这一大堆糟心事,心安理得的“全身而退”,过起无官一身轻的悠闲生活了。刘副县长说:
“正在这节骨眼上,你可不能退出啊!退就是当逃兵”。
他这个曾经做过堂堂正正的连长的军人,最忌恨的就是“逃兵”一词啊。自己真要本被人称作了“逃兵”,那不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了吗?
他随即向刘副县长手一摆,“好好,咱不说这行不行,你说让我干到及时就赶到几时,总可以了吧?”
当化肥厂接到停工治污的强制命令后,老陈的手机开始被工人打爆了屏,有的还结伴找到他,忧心忡忡的当面问会不会让他们下岗。想一想工人们的这些情景,内心里还真为这二千多名工人的着落揪心着急啊。也就从那刻起,他开始觉得“自己不该退”倒变成了自己应该主动而为的最佳选项了。
赵书记一看老陈好像若有所思的在犹豫什么,接着说道:“老陈,您本来应该办理正式退休手续,抱孙子享清福了,却偏偏赶上了特殊时期特殊任务,事先也没征求您的意见,您现在表态也不晚,打退堂鼓还来得及。”
“别跟我瞪眼了。大将关键时刻岂能言退,只有逃兵才打退堂鼓呢!是吧老陈?化肥厂关停拆迁的工作少不了你。”刘副县长主动说到。
老陈心里暗道:好你个刘副县长!你这是在跟赵书记唱双簧啊。你积积极极的配合赵书记的工作,别把我老陈向前推“挡子弹”,这不是又把我驾到火堆上去烤吗?副厂长、厂长我都一路干过来了,我还怕这个?
刘副县长的幽默让大家轰然一笑,会场刚才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
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老陈还真不是孬种,只见他“霍”的站起来,立得笔直,面向赵书记大声道:
“我老陈感谢组织信任,坚决听从指挥,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老陈响亮的简单的几句话,让会场霎时肃静下来。赵书记很赞赏的带头为老陈鼓掌。接着问老陈:
“那个被打的保安没事吧?”
“从医院检查过了,没一点事。年轻人,皮锤巴掌的挨两下,能有什么事。若连这点事都经受不住,别说做保安,做工人也不能用。”老陈的话又把大家说笑了。
“你说的那个老张,处理问题很干练很有一套啊!我们的干部队伍再多些这样的人就好了。”赵书记不无感叹的说。
在这样的场合,连县委书记都表扬了自己的下属,这不很光彩吗?话说到这里,老陈本该打住,可他偏偏就是“竹筒子倒豆子”的脾气。
“纯碎‘二愣子’一个,属驴的犟脾气!”大家一听老陈这话,觉得又有故事听了,就静静的耐心听他往下说。
“当年当兵入伍,他还是新兵蛋子的时候,我是他的排长,小伙子细腰乍背精神着呢!就是犟。你让他冲锋陷阵,他没有二话,能吃苦耐劳,会玩命的冲啊冲,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该停该止!农村里使唤驴干过活的都知道,不管是叫驴还是草驴,干起活儿来,你往前赶,它撒着欢儿往前走,你叫它‘稍’(后退的意思)的时候,它挺在那儿就是不动,任凭你怎么喊怎么拽怎么用鞭子抽,就是不往后退半步,你还真拿它没办法!”
有人对老陈说的点头称是,仿佛是在说:听明白了,人们常说的驴脾气,原来是这么回事!
“星期六,人家堵了厂子大门,跟保安动起手来。老张赶过去处理问题,派去所也来了,问题也处理好了。他非要什么画蛇添足,陪人家进厂子去。这不是见了丈母娘叫爹没事找事吗?弄得厂子赶紧熄火撤人。业务厂长跑到我跟前也大光其火!对老张自作主张,越俎代庖的毛病我很很尅了一顿。”老陈还是有所保留,故意隐去了说老张老张‘缺心眼’的话, 他觉得那只能是他俩之间秘密,虽然当着老张的面尽可以骂他,但在这样的场合再这样说不合适,对老张不公平。
“我看老张做得很好。不像现在我们有的干部,遇到上访的躲着走,躲不过就变着法耍心眼‘打太极’, 前推后拖,对群众没有诚意。你看老张很会和群众而且还是和闹事的陌生群众打交道,不像有的人,见了群众,非故意端起架子不可,盛气凌人,越这样越会把问题搞糟。
不会做群众工作,就害怕见群众;越害怕见群众,就越做不好群众工作。这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要换个角度想,如果老张不让人家进厂,人们不走继续在门口闹下去怎么办?或不见到你们厂领导不罢休,你们做厂领导的出面不出面?像老张这样遇到问题不躲不等不推的做法,是不是减少了很多麻烦?象老张这样的工作态度是不是值得我们大家虚心学习?”赵书记的话令坐在左手旁的谭辉县长很认同,不由得的带头热烈鼓起掌来。
静下来后,赵书记继续说:“老陈,说到这里了,我就不客气了。”
“请书记直言,我一定虚心接受。”老陈坦率的答道。
“习惯于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这算不算官僚主义?我们在座的谁身上没有?谁说没有举举手?”赵书记环视一下大家,看看大家无一人举手,稳稳地端坐着,室内此刻却异常的安静。
“闻过则喜,知错必改。这是我们共产党人必须具备的基本素养。我们常说‘靠前指挥’,哪里是前?哪里有问题哪里就是战场,就是前沿,这还用说吗?我们就需要有点‘驴脾气’,那里有情况有问题,我们就到那里去了解情况解决问题。今天说了,我就先当着大家的面表个态:改变工作风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请大家向我看齐,真诚希望大家监督我”。听了赵书记这样掷地有声的表态,大家无不为之心有所动。
谭县长说道,“会后,我们政府班子党组也抓紧开个组织生活会,我也带头向大家表个态。”一边说一边看看常务副县长和刘副县长,二人不约而同的向他点点头。
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纪委书记、武装部长、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等听了谭县长的话,也要做表态发言。赵书记挥了一下手,说:
“这是临时增加的一个议题,就不一一发言表态了。会后,在座的各位,包括列席会议的部门主要负责同志,迅速召开一次本单位组织生活会,要带头表态。县委办发今天的会议纪要时,要向县直各部门、各乡镇提出这样的要求。纪委、两办督查室检查督导,哪个单位有问题,就要把‘主要领导、主管领导在不在现场,什么时候到的现场’作为必查的重要内容列进去。”纪委和两办督查室负责人点头同意。
“还说化肥厂的事。昨天晚上,县委督查室岳主任,又差一点被化肥厂的保安打了。”岳主任笑了笑,陈厂长显然知道,只见他无奈的咧咧嘴。大家诧异的瞅瞅他俩,继续听赵书记往下讲。
“我看保安没错,错就错在指导保安的思路和方法上。为什么总把来访者当做敌人看待呢?当然上午到门口的也有素质低下,无礼起哄的。他想进去看看,看看就看看那有什么?但你的听我的,守规矩。老张不就是来了个‘约法三章’吗?。你不让人家看,你的烟囱能藏起来吗?污水能藏起来吗?我们的‘责任状’不是个聋子的耳朵,只摆在那里做样子的。虽然只是个临时措施,但我们没有遵守就必须坦诚的向群众道歉。否则群众就再也不会相信我们。
那么,养护设备错了吗?没错!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而任由设备腐蚀损坏掉,那就是罪人。责任状的本意也不是非要把人的手脚束缚死不可吗!本来厂领导班子、车间主任和老工人们有强烈要求(运转保养设备)时,化肥厂就应该及时提出建议,再发个公告,把道理讲明白,让周围关注污染问题的群众都明白,这不是很正大光明的吗?但偏偏就被‘责任状不许开工’这一点禁锢了头脑,这不就是教条吗?”
赵书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声响。他打开看了看关掉继续说:
“信访局高局长发来短信,说北京传回消息:国家环保总局已把‘样本’都留下。”说着,赵书记望望列席会议的位置,提高嗓门问:
“环保局关局长,取样化验报告搞着吗?”
“搞着,一直搞着呢。”
“上环保配套设备和整改措施也不能停工,加紧推进。把双休日的检测报告拿给我看,要连续不间断的向整治小组各领导报,这事还总叫我催吗?”赵书记有点不满意的严肃地说道。
“一定抓紧抓好,一定按领导要求认真落实好!”环保局局长关建华心虚的不住点头表态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该来的总会来。刚才老陈也主动做检讨承担了责任,态度鲜明的表了态,我们也都鼓了掌,化肥厂擅自开工的事我们就暂给他记着,希望老陈从中吸取教训,老当益壮,能将功补过!”赵书记摁了一下桌上的手机,一看已近十一点了,说:
“化肥厂已处在城区中心,要关停是迟早的事。我们先课间休息一下再接着议?”赵书记说着,用征询意见的眼神看看一左一右的县长和副书记,他俩赞同的点一点头。赵书记说:
“大家活动活动,休息五分钟吧。”大家站起来伸伸懒腰的、有急急起身出门去找厕所的、也有自己端着水杯去加水、也有在会议室或楼道僻静处拿着手机接打电话的、也有的仨仨俩俩对着楼道打开的窗户喷云吐雾抽烟的,……。
大家再次在会议室坐定继续开会。
工信局作为生产企业的行政管理职能部门,提出搬迁的建议:县城东南一千多米处原城厢镇的社办工业区,哪里到如今还有两个砖窑厂废弃的窑坑,也有大几百亩,一直属于工业用地,如今被周围邻村群众承包搞养殖或办加工作坊,是个比较理想的选址。
财政局局长汇报了化肥厂上交县财政的收入情况后,又进一步谈到建新厂的费用预算问题时,信心满满的说:
“化肥厂搬迁开支的数额预算要看设备的搬迁后的利用率大小,如果现有设备都可以完完整的搬过去,不需要购置多少大型设备的话,剩下厂房建设和人力成本那就不算个问题。按现在的市场行情说,我们可能还要增收几个亿”。
他的话一下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使疲劳的氛围一下子又活跃了不少。他继续解释:现在化肥厂的位置属于城区中心,土地的片区价格是200万/亩以上,稍往城边点100万/亩或多一点,城厢工业区那边现在最多不会超过20万/亩。他把账这么一算,大家恍然大悟,真象被注入了一味兴奋剂似的。
随后,劳动人事局局长汇报。他说道:
“县办企业改制前五十余家,老工业区里紧邻化肥厂规模较大的就有二十多家,破产的破产,污染严重的被关停,其余改制的也陆陆续续搬离,余下的厂区基本都搞了房产开发,建居民楼了。唯有化肥厂被保留下来,而且效益一直不错。那些破产关停改制的企业,遗留的第一个老大难问题就是下岗工人的安置再就业问题,当时上访告状的闹得很尖锐,现在就业挣钱的方式多了,这个问题消磨得也差不多了。遗留下来的就是一部分没有达到退休年龄的下岗职工养老金缴纳拖欠问题,现在一直还有人在上访。所以,我认为解决化肥厂的污染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化肥厂整体搬迁出城,及顺应了周围居民的要求,又从源头上消除了二千名职工下岗再就业的麻烦,还不影响县里的财税收入,一举三得”。
最后,一直听着大家发言的发改局局长才小心翼翼的说:
“我说的话,恐怕要泼冷水了。如果厂子待在原地,维修更新怎么做都没问题。但是,若搬迁就麻烦了,还不是小麻烦,从国家产业政策上来说,这跟上个新项目的要求一样,化肥厂属于有污染限制发展的项目,恐怕立项报批,省市都不会通过,就要被刷下来”。
发改局局长的话,让大家有些面面相觑,会场的气氛清冷了许多。
时间已是下午一点半多了,赵书记接着说道: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希望大家多予以考虑,会后再及时提出更好的建议来。”他缓了缓语气,环视大家,再看看左右的领导,没人再提出什么话题,遂说道: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辛苦大家了。”赵书记话音刚落,县委办主任急忙起身告诉大家:
“食堂预留着午餐,备齐了餐具,大家可以到食堂就餐。”
这是人们也感到了饥肠辘辘,困乏疲惫,有的站起伸伸腰,有的连神药都顾不上,起身就离开了会场。除在大院上班的四大班子领导和两办参加会议的人员外,其余单位没有在机关大院的办公、没有在食堂就过餐的部门负责同志一下楼就各奔东西了。(连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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