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苍翠的松柏森森然,漫山遍野的黄花幽幽然,山的主人不见了,采花的人儿不见了,唯有山罅中那低矮的茅屋在深秋的风籁中瑟瑟。
你遁入了苍茫的山野,还是随着那瑟瑟舞动的秋风去领略天的高远,抑或去感受岁月的荒寒?或许你正在云雾缭绕的蓬岛仙界笑饮玉露琼浆,或许你正在密林深处吸纳天地精华做天人合一的修炼,人间的龌龊与嘈杂对你来说早已是昨日黄花了吧?
我在这空寂的山脊呼唤你,我在淙淙的溪流边寻找你。渴了,我就喝一口山泉水;累了,我就躺在你茅屋前的草垛上打盹儿。太阳暖暖的,融融的,烤热了我深色的衣衫,你豢养的小猫从茅屋的门缝跑过来,见了我就像见到多年的老友,没有丝毫的怯意,不打招呼就依偎到我的怀里,先洗洗脸,然后把身子弓成半圆,再平铺前爪、臀部跟上,好洒脱的一只猫啊,它把我的怀抱当成了它自己的天堂。
你说过,过了九月九,就请我上山摘柿子,你说的柿子就在草垛旁的这片柿林吧?柿树的叶子落尽了,干瘦的树枝上挂满了一个个橘黄的柿子,那样子像是满树的小灯笼,令我这个从都市来的客人垂涎欲滴,只是主人不在,我哪好意思动手呢。
我眺望霜后的山野,一切都显得空旷寂寥,孤寂的山峰,清脱的林木,湛蓝的天空,令人倏地生出一丝孤独与恐慌,似乎时间停止了,宇宙静凝了,而空间却在无限地膨胀、膨胀,以致膨胀到无限远的远方,这里是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谁也没去过,电视上没有见过,书本上没有提过,是侏罗纪、白垩纪,还是新生界?或许是或许不是。这里不见人烟,山河异样,动物、植物亦非常见之状。这里的风儿柔柔的,路平平的,只是到这里的人们被它吹得像是喝醉了酒,飘飘的,悠悠的,惶惶的,不知道往哪里走,似乎哪里都想去,哪里也去不了,只是倚在什么东西上傻傻地看,只把两眼忙得滴溜儿乱转,因为到处都很新奇博大而又很深邃,以致永远望不到它的终极。
身后软软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挥手一摸,是那只小猫。哦,我还躺在你收割的草堆上。
我斜倚在草堆上,仰望天际飘动的白云,想,你会回来的,这是你的家,这是你的根啊。茅屋不大是你的栖身之地,世界虽大,除了它又有何处安身?山不太高,是你汲取万物精华之所,山岭重重,除了它何处清新?林不太密是你避世求仙的道场,万木森森,除了它何处幽微?当年,你舍弃世间的金冠玉带,抹去头上耀眼的光环,只身抛开尘世的烦嚣,如何会在千山万水间独独结庐此处?那分明是上天的旨意啊,也许在你出生的当天,上天就为你预留了这片阒静的山林,你栖居的这片山林恐怕苦苦地等你已经几十年了吧?你要回来啊,莫辜负了这片山林对你的一片丹心。
我盼望在松间逶迤的某个小路口看到你负柴归来时的侧影,我盼望从山谷飘出的樵歌是你愉悦时的抒情,我盼望在屋后那一潭碧水中看到你下山后洗去一日风尘时的倒影。多年不曾谋面了,青山依旧,秋风如昨,你呢?你激情燃烧的青春还噼啪作响吗?你满头直立的青丝如今还不曾打弯吗?你最爱穿的那条喇叭裤还紧紧地裹在你的腿上吗?我想,不会了吧,飞逝的光阴带走了我们金子般的年华,日月的轮回夺走了我们蓬勃的朝气,想必你与我一样,一样的华发苍苍,一样的皱纹满面,一样的老态初现了吧?但是,有一点恐怕你与我不同,那就是你在山上这些年练就了山岩般的意志,开拓了自己偌大的淡然处世的胸怀,你是洒脱的,你是散淡的,你是无畏的,你是仁义的,仁者寿长。我后悔当时没接受你的邀请,与你同来此山雅居,一直把自己埋在滚滚的尘世,至今喘不过气来。
又是日暮西山了,天边的彩霞由橙黄而桃红而深红,继而绛紫又茄紫了。这是我在你这里第三次看到这番景象,也将在你房前的草垛度过第三个秋夜,我已喝了三天的山泉,吃光了所带的干粮,假如明天再看不到你,我就得抱憾下山了,等我再次上山见面吧。
还有再次吗?假如青山依旧,假如心儿还在跳动,血液还在周身涌流,我一定还会再来看你。
我要睡了。我把身边的茅草往身上挪了挪——山野的月光太荒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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