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MH370，我想很多中国人都知道这是马来西亚航空公司的一个航班号。这个航班号之所以闻名，是因为2014年3月8日它载着239人在由吉隆坡飞往北京的印度洋上空，突然与管制中心失去联系。消息一出，马来西亚震惊！中国震惊！世界震惊！马来西亚、中国和世界上很多国家纷纷下海寻找，媒体时时跟踪报道，舆论沸沸扬扬，坊间瘟疫般传播着各种咋舌、奇幻的猜测。

但是，四个月过后，不管人们怎样议论，怎样探寻，这架航班似乎从地球上蒸发了，蒸发得竟然没有丝丝声息。

我就是在此时决定去欧洲旅游的，或者说我去欧洲旅游各方面的条件恰恰在此时成熟，如果此时不去可能今后机会更少。欧洲是现代工业文明的发祥地，是建筑艺术、雕塑艺术、绘画艺术和音乐创作的天堂圣地。早在我的少年时期，欧洲这颗璀璨的文化艺术明珠就魔光似的照耀着我、诱导着我，我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能走近她，感受她。但是，妻子说：“别，别去了，我怕坐飞机……”我坚持要去，几十年的夙愿就要实现了，今天，怎能因一架飞机失联而却步不前呢！

我和我妻子在中国青年旅行社报了名，缴了费，他们很快在意大利驻华使馆为我们办好了签证，并预订了7月25日由北京飞往巴黎的机票。这架法国航空公司的航班号为AF0381,起飞时间为当天零点15分。我自信这个航班号不会像MH370那样闻名于世。

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就在我兑换欧元、准备行李的时候，我的手机微信忽然闪出一条信息：“俄罗斯国际文传电讯社7月17日报道，一架马来西亚航空公司的MH17客机在乌克兰境内坠毁，机上295人全部遇难。这架飞机执行的是从阿姆斯特丹飞往吉隆坡的任务 ……”又一架马航客机出事了！这样的消息对我们这些准备乘坐飞机的人来说，无疑于受到重重一击，同时，我们也为马航客机的接连出事而同情和不解。我正在忐忑的时候，手机微信又收到一条与此相关的消息：“国际文传电讯社17日援引知情人士的话报道称，坠毁的马来西亚MH17客机在乌克兰东部大约1万米高空被击落，击落它的是‘布克’地对空导弹。”这一文字信息在晚上的电视新闻里得到了印证，我看到了地面上那满世界散落的飞机碎片、尸体、行李和衣物。我知道，在飞机坠毁的乌克兰东部，政府军与反政府武装的激战如火如荼，是谁击毁了客机无从知晓，但这架客机不是意外事故而是人祸，这对于一个将要乘坐飞机出行的人来说，除了强烈谴责袭击者外，心理上多少有些慰藉，因为民航客机只要绕开交战地区飞行，此类灾难就可以避免。事后，各家航空公司的确也发出了绕飞这一地区的指令。

我们一如既往地继续准备去欧洲旅行的工作。

按照旅行社的通知，我们于7月23日到达北京，参加他们举办的“欧洲之旅说明会”。说明会上，跟团导游向我们29位游客介绍了此次行程和注意事项，告诉了我们处理紧急事项的办法。之后，不知谁先提了一句“马航”，又提了一句“飞机”。话头一开，互不认识的人们立即窃窃私语，并流露出些许隐忧和暧昧的苦笑。

旅游本来是抒怀和心灵的释放，是满怀好奇对未知世界的探寻，喜悦、激动、盼望是旅游者的正向心态。可如今马航飞机的接连出事，让我们这次出行倒有点像偷情——既激动又紧张，既担心又向往。

说明会后，我们住到在北京工作的女儿家里。晚饭时，一家人边吃边看电视新闻。当我刚拿起筷子的当口儿，主持人突然播报说：“今天下午17时43分，台湾复兴航空公司一架GE222班机从高雄小港机场飞往澎湖马公机场时，突然迫降重摔，致48人遇难，15人受伤……马英九表示哀悼，要求全力抢救伤者，大陆方面对罹难同胞表示沉痛哀悼。”电视里立刻出现了搜救人员在被飞机砸毁的房舍废墟中紧张工作的场面。

第二天我们就要去机场了，看到这样的新闻，大家忽然都放下了筷子，谁也不说话，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相视微微苦笑了一下。女儿说：“没事，没事，台湾这个飞机出事都是天气惹的祸，风雨交加的，降落很不安全……其实，飞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最不安全的是汽车，全国交通事故一年死亡几十万人很少报道，飞机一出事就报道。”女婿说：“不会再出事了，接二连三的空难，早把‘毒气’出完了，你们出去就安全了……”

临睡前，当房间里只有我和妻子时，她插上门，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张纸让我签字。我惊异地发现那竟然是她早已起草好的一份《遗嘱》。我拒签，说，出门好像要赴难似的，如果真有这样的结果我们干脆就不去了！妻子暧笑着说：“防止万一，我们有个准备才好。”我签字后，发现她手里还有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我们存款的密码、没有办完的事情、重要证件的存放处，等等。妻子把这两张纸放在了一个女儿“平时看不见，我们一出事就能看到” 的地方安然地睡了。

我们乘坐的飞机7月25日零点15分起飞，按照导游的要求，我们必须在7月24日晚上十点前到首都机场集合。当晚，女儿、女婿在饭店为我们饯行，饭后他们要直接送我们去机场。吃饭时，女婿看了好几次手机，我们都没在意。但忽听邻座的食客念叨了一句“啊！又摔下一架……”要是在平时，这句话也许未必能引起我的注意，但现在对我来说这是个很敏感的信息。我向妻子、女儿、女婿查证。妻子和女儿都说不知道，只有女婿犹豫一阵后把他的手机递给了我，只见屏幕上写着：“7月24日讯 ：据法新社消息，阿尔及利亚航空公司一架飞机从非洲布基纳法索首都瓦加杜古起飞后失联。另据路透社报道，这一航班的机型为空客A320，机上有110名乘客和6名机组人员。一名不愿公开姓名的阿尔及利亚民航官员称，这架客机已经坠毁。”事后证明这架飞机的确坠毁，机上人员全部遇难。

看来空难的“毒气”并没有出完，但眼下就要去机场了，是违约、退团、回家？还是硬着头皮上飞机？我坚持“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一向低调的妻子坚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孩子们见我们意志坚定，斗志昂扬，甚至具有“大无畏的革命主义精神”，就毅然决然地送我们去机场。

首都机场过去总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而今夜则不，偌大的候机大厅乘客稀落，静静悄悄，人们轻轻地拉着行李，缓缓地走路，小声地说话，仿佛动静一大就要影响到外面起降的飞机似的。我想，今夜乘坐飞机的人，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大概都在为这几天连续发生的空难、特别是“一周三摔”这个世界航空史上最黑暗的一周而默默地祈祷吧？

我也在默默地祈祷：“毒气”出完了，从此平安了。过去，我觉着“平安是福”只是一句安慰人的话，理解的并不深刻，而今夜，不管怎么想，这句话都千真万确。

    经过九个小时的飞行，当我们乘坐的AF0381在巴黎戴高乐机场平安着落后，我俏皮地对旁边的妻子说:“遗嘱白写了……”妻子犹豫片刻，淡淡地说：“还有返程……”

是的，还有返程，还有今后的出行。即使哪里也不去、坐在家里还有地震、火灾、洪水，还有像台湾澎湖居民那样被飞机砸中的可能。人生在世，前方总有难以预料的风险，但我们不能因惧怕风险而裹步不前。

2014年8月25日

（本文摘自作者的散文集《一路风情》，2018，团结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