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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的鸟巢,在光秃秃的枝头特别显眼
作者:孟醒石

(作者近照)

    孟醒石,原名孟领利,1977年1月生于河北无极,1996年7月毕业于石家庄学院美术系。曾任杂志编辑,现为媒体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曾获河北省作家协会2008年度十佳优秀文学作品奖、石家庄市文艺繁荣奖等奖项。曾参加诗刊社第三十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诗无极》、《子语》等书。

谁的青春不迷茫


在黄浦江畔,上海大学保持着一贯的安静

以便能够听到市声、涛声和鸟鸣

水杉入云,樟树参天,香味向内敛

只有早起的人,才能闻到


操场上,两位老教授一边慢跑晨炼

一边用上海话谈论:“铁打的校园

流水的师生”。于右任、蔡元培都成了历史

只有绿荫与鸟儿,是这里永远的主人


而流浪猫是不速之客。先被人当做宠物

随后又像过时的教义,被人随手抛弃

三五成群,寄生在大学校园里

偷食生活垃圾,自由恋爱,繁衍生息


谁的青春不迷茫?噢,家国,爱情

流浪本是动物的天性,遗忘才是人的本质

那些被我们一一抛弃的事物

都曾让我们热泪盈眶,或眼神迷离


怎样才能避免重演上一代人的悲剧?

在上海大学,善待流浪者是必修课

月亮也是一只白色流浪猫,躲到树杈上

怯生生看着,一代代青年,若过江之鲫

 

2016年1月1日写于上海大学乐乎楼


 静 物


桌布被她掀起来,很多东西散落到床上

早晨起床时,被子没有叠。粉绿色的棉布被罩

浅蓝色的褥子,残留着他们的身体

在昨夜就已经降低的温度。被窝的一角

有他蹬开的口子。他说:“热。”于是,他背转过身


现在他出门了。她忽然想起什么

她忽然想起什么就把桌布掀翻了

那些杯子、盘子、陶罐、苹果、香蕉,还有一把水果刀

明晃晃的,散落在床上


幸好没有什么破碎

幸好他不在家

等他从外面回来,她已经出去

床铺已经整理,一切恢复了往常。他打开灯

坐回椅子上,看到了一个苹果

一个有着她牙齿痕迹的苹果


响  箭


太行山有多高,法令纹就有多深

我们从谷底往上爬,翻越一座大山

又看到百万大山

山连山,云遮云,满目肃杀

秋风没有妇人之仁

落叶满怀庶民心酸

唯有悬崖峭壁,桀骜独立

如横眉,冷对千夫指

如俯首,甘为孺子牛

怪石嶙峋,没有一块左右逢源

不是在夹缝中,像核桃一样被排挤得爆裂

就是身处险境,凌空欲坠

孤独面对万丈深渊

这深渊也是由无数石头堆砌而成

如近现代史,壁立千仞,只给读书人一线天

苟活,苟活,苟活,还是

把这一线天当作弓弦

把自己当成响箭


  空 巢


鸟,没有国,只有家

鸟的家在树上。而树,有国,也有家

漫山遍野的树,属于北国

属于太行山民


玉兰、海棠、杏花、梨花,次第开了

鸟还没有从南国回来

梧桐、杨树、槐树、榆树,即将吐绿

空空的鸟巢,在光秃秃的枝头,特别显眼


越往深山里走,空巢越多

很多村庄都是空的,青壮年远走他乡

只留下老人和孩子

互为彼此的家和国


等枝繁叶茂,能够挡风遮雨了

鸟就会跨过一条条分界线

不远万里飞回来

在此产卵、孵化、教养下一代


等整座太行山,被浓密的夏天层层包裹起来

这些老人、老屋、老村,就看不见了

蛇爬进鸟巢,吞吃雏鸟

盘成一个句号,外人也不会知晓


 藏 锋


在喧嚣的三岔口,驻足

等车流通过。赫然发现

对面高楼的外墙

画着一幅长江水系图

精确到每一根毛细血管

走近了再看,原来是爬山虎的叶子落尽

只剩下虬曲婉蜒的藤蔓

寂静的冬日,残荷干枯

茎杆挺立,莲蓬焦黑

倔犟赛过八大山人

槐树驼背,站在风雪中

哮喘,剧烈咳嗽

震落几点败笔,洁癖不输倪瓒

榆木哪怕满身疙瘩

也紧抓着树根,在黑暗中

撰写石头记。原来每一种生物

都有一支生花妙笔

在茂盛的季节,藏锋。繁花落尽

举世荒凉时,才显现出来

最令人羞愧的当是史笔,那是鸟儿

衔来干草、树枝、草根、羽毛

混合着唾液、鲜血、泥土

一笔一画

在树梢上,在危檐下,在悬崖边

筑的巢


 塑料模特


早春是乱穿衣的季节

可她却没有衣服穿

被人抛弃在街角花园,裸体

躺在荒草垃圾中

她有着天使的面容

完美的曲线,性感的腹肌

曾经站在橱窗上,受万众瞩目

可是没有人爱她

人们只爱她身上的时装

只爱耶稣,不爱支撑耶稣的十字架

当她脸色暗黄,肌肤泛黑时

被人卸下双臂和下半身

踩上几脚,成了废品

沦落街头。直到垂柳发情,连翘叫春时

她被一个疯子捡走

搂在怀中,有了体温

像花园里的荒草,在暖阳下获得了新生

疯子扬言:不在乎她的过去

不管她能否怀孕,“我爱的是

她的灵魂,在空心的塑料躯壳中

藏着人型的黑暗,与我们每个人相同”


 临 帖


凌晨三点,惊醒,再难入睡

起床,临孔庙《礼器碑》。

拓片极黑,若万古长夜

笔画很白,如门缝。

读帖,便是从门缝里看院外

月亮怀揣利刃

翻墙过来。

而在白纸上写黑字,就像

光天化日下,从门缝偷窥里面

庙堂内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冷不防,被伏兵击中

带伤溃退。

就这样,我边读帖边写字

变换纠结,不知不觉,天色渐亮

今天的苍穹,依旧是

千年拓片上的一点飞白

仰望的人,生出刻碑之心

不管怎样做,都会伤痕累累


 登 高


脚步太重了,走路时总往下沉,

像拔起的树根,狠狠攥着一大堆泥。

为了避免被深坑埋没,

我登高。妄想

用一身大汗排出体内的脏水,

以一次攀缘改变岩石的惰性。

放眼望去,深冬的太行满目萧瑟,

杂树林的叶子都落光了,旱情加剧

枝干也没有脱净长期蓄积的泪水。

一层层落叶平躺在树下,

干枯的杂草,东倒西歪,

比老年还疲惫,还无可救药,

一个火星却能将它们点燃,

引发熊熊烈焰。而我未到中年,

便成了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登高,不过是一步步把火苗踩灭。


 颈 椎 病


蛇有七寸,终生软骨病

我有颈椎,时常不舒服

即使是在头把金交椅上正襟危坐

也不如在自家硬板床上侧身平躺

此时,再没有比一个合适的枕头更重要的了

不能太软,又不能太硬

枕在上面,像种子埋进土壤

不能太高,又不能太低

梦境恰好被野草遮蔽,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要平躺在硬板床上,睡个安稳觉

让每个骨节充分舒展,不再相互抵触

让恩怨稍歇,矛头随北斗指向虚无

正如这静谧的黑夜,平躺在祖国之上

与民生息

她没有闪电,我不打呼噜


 羞 愧


两棵老槐树正晃着手臂猜拳行令

它们已经喝干了村西的池塘与村东的深井

现在赌的是今年第一场春雨

第一场春雨还没有下

满山的桃花、杏花、梨花都举起了小酒杯

没有雨,也会盛满露水


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

没人与我共醉

那些同龄人都进城发财去了

他们在远方喝酒,如月亮痛饮长江水

越喝脸越白,而我在故乡

独酌磁河酒,越喝脸越红

烧得厉害,像夕阳面对即将逝去的一天时

突然生出的羞愧


 比寒风更伟大


昨夜,寒风把枝干当作琴弦

弹断了一根又一根

还摸到了我的肋骨

用无形之手轻轻撩拨

寒风在高歌,我在低和


比寒风更伟大的是贝多芬

他已经被神化

有资格像上帝一样躲在幕后

世间每个人长短不一

都是他钢琴上的一个琴键


不管我此时正在奔跑

正在睡觉,正在后空翻

总在命运交响曲中,突然被摁住

强迫我在瞬间发出标准音

并与五线谱保持一致和谐自然


  相 依


即使是一冬无雪

即使是半春未雨

这些虬曲的枝干,龟裂的树皮

仍然使出最后的力气

开出一树娇嫩的梨花

就像我在北斗村,经常看到

一些老人替外出打工的儿女

拉扯着一群正长牙的孩子

这些孩子笑得真甜

露出花瓣一样白白的牙齿

与这些没牙的老人,唇齿相依


  江山如画


这些年,我总在风中不停地奔走

从梦境到现实,从海市到蜃楼

头发竖起来,像一支毛笔

饱蘸着雨水在天空练习泼墨


乌云越积越厚,布满整张宣纸

留白越来越少,时间已经不多

剩下的部分,不能再恣意妄为

很多细节,还需要耐心雕刻


年龄越大,思维的线条越发粗拙

记忆深处露出飞白,像瀑布

飞流直下,我以为能逆流而上

没想到,旋即便被汹涌的往事冲落


好在还不算一蹋胡涂,还能看清楚

黑的是太行,白的是滹沱

不黑不白的地方是人间

灵魂在那里墨分五色


  夜 色


雨停了,空气湿润

夜色宛如少女刚洗过的头发

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比这更美好的夜晚

多年前也曾有过,像盘好的发髻

本身就是一朵花

在发髻中穿行,遇到一个发卡

尖细,轻易就能穿透他


两条长腿在街道上来回走动

一把剪刀在尘世间一开一合

是的,又一个夏天到了

黑夜已被剪成短发

爱情也不再需要发卡

当年飞扬的马鬃

如今变成蓬松的毛寸和凌乱胡茬


未央花


雪,带来肃杀的寒冷,也暗藏

脉脉柔情。仔细看,每一朵雪花

都是未央花,用钩针织成

精美的六角形,工艺繁琐

而晶莹。何必呢!

雪,落在数百万人口的大城

只不过是一片白,铺在煤黑上

又有谁在意,融化成脏水的宿命

泥泞不堪的二十世纪,却相信

纯手工的爱情

那时,漫天飞舞的大雪是马海毛

宿舍熄灯后,女生炳烛

织成长长的围脖,从教育学院

蔓延到每一条街,在二环路缠一圈

温暖一座城

那时,男生喉结突出,羞于表白

更不敢面对一双毛衣针似的眼睛

他独自走到向阳车站

搭上返乡的长途汽车,看到环卫工

正往积雪的伤口上撒盐

车轮像卷轴滚过,将一根根白毛线

从城市抽离出来,缠成一团

路面,留下空空的黑车辙


万物生长


树木抵抗衰老的方法是不停地生长

不管空气多么肮脏

刚长出的叶子总是干净鲜亮

新抽的枝条能看清绿色的脉管


人近中年,再生长,就是骨质增生

遮羞的叶子已经落了,为了生存

每天被迫站到赤裸裸的人群中间

没有偷吃苹果,也感到深深的屈辱


就像环形山,真相是大坑

带来亿万年的阴影

皎洁的月亮,羡慕茉莉年年岁岁花开

粉笔头飘落的雨季,我也曾偷窥

一个女生胸部的阴晴圆缺


幻听


干旱的年代,水塔凌驾于村庄上空

头顶插着避雷针,挂着四只高音大喇叭

每天向八方的乡亲,传达着风雨声

大人们从中听到很多话语背后的含意

而孩子们嫌它太吵

总把我们从美梦中惊醒

一天晚上,高亢的喇叭声里

夹杂着一阵悲鸣,令人不寒而栗

奶奶说,那是猫头鹰

在水塔之上落脚安家了

“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

猫头鹰的笑声,使大喇叭变得狰狞

鹰钩嘴竟敢挑战带电的扩音器

生产队长不信邪,砖窑场却接连出事

砸死四条壮汉,谣言乍起

吹皱漫天火烧云,村庄弥漫在恐惧中

乡亲们把集体的不幸,归罪于这一只鸟

三番五次,组织突击队

举着火把,爬上水塔驱赶

却从未见过它的真容

幽灵的叫声,仍不断出现

直到喇叭喑哑,水塔响起欢快的流水声

如今,猫头鹰在冀中平原早已绝迹

我仍然时常听到它的笑声

难道是乌云展翅,引发的幻听?


狼 牙 山


在狼牙山,半夜里

我听到山峦、北风、黑暗

三者互相撕咬的声音

如同《动物世界》

原来不仅山有牙,北风也有牙

漫天星辰更是黑暗亮出的钢牙

听着听着,我竟然睡着了

梦到自己也加入战斗


已经好几年

不敢再用牙咬开啤酒瓶盖

不敢再用牙撕碎塑料包装

我的牙,仿佛只剩下咀嚼这一个功能

不再咬牙切齿,不再龇牙咧嘴

更不会恨得牙根痒

只是偶尔牙疼,上火


而当晚,一个怯懦的人

竟然克服岁月累积的恐惧

将压抑很久的怒火

发泄在有关的事物身上

竟然武装到牙齿

与之搏斗了一个晚上


次日早晨,一切如常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原来,山峦、北风、黑暗等

整个世界,也像我一样

都是时间的手下败将

咬碎银牙和血吞

假装从未受过伤


道 歉


白天,我曝露了太多动物的一面

夜晚,我要早一点成为植物

睡吧!睡着之后,在寂静的黑暗中

纤细的神经就变成了粗壮的树根

睡吧!这是通往大地深处的捷径

幽暗的地下水,促使我生长


还有什么比睡眠更重要的事?

你看,窗外的树都睡着了

枝条轻轻摇晃,那是它们在做梦

一片片新叶在梦中出生

叶脉的构成,都是

仿照大地、天空或人的裂缝

谁能将河流、闪电,以及恩怨弥合?

整个春天,我不停地

给你写信,向你道歉

直到每一棵树都变成一座绿邮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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