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 ……”。每当想起崔京浩首唱的《父亲》这首歌时,心情总是难以平静。父亲是一本书,可惜这本“书”,我还没有来得及读完他就匆匆的走了。虽然他已离开我们快二十年了,每当想起恍如昨日,父亲慈祥的笑貌总在我眼前浮现,让我梦魂萦绕难以忘怀!
父亲是2001年农历端午前后几天从树上不幸摔下身亡,我当时在北京从邻居打的电话中得知父亲意外去世的消息,我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样,眼前一片空白。印象中那个为人严厉对子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父亲会离开我!那时候,眼泪不由得吧嗒吧嗒滴在去往北京双井邮局的路上。那两年家里接二连三发生变故,正是应了“福无双至今不至,祸不单行今偏行”的古语,在父亲去世不到一年的时间,不满二十岁的弟弟矿山不幸遇难!
父亲是1947年人,他们姊妹三个,他是老小。我姑姑是老大不识字,她嫁给庙湾村时任洛南县物价局调研员张照明。伯父半挂木匠兼杀猪匠,农村所说的半挂就是靠自学琢磨,打点家具,做点木工小活赚点油盐酱醋零花钱,由于家穷耽误年龄,四十多岁到三要罗村当了上门女婿,娶了比自己大八岁的伯母,一生相扶到老。父亲打小寄养给两个单身爷爷家,为两位爷爷养老送终。对于父母两个人的婚姻,许多人都不看好。从我记忆起,父母亲俩人用别人话说是“吵吵闹闹一辈子”,三天一小吵,两天一打架,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日常小事弄的家里鸡飞狗跳,左邻右舍不得安宁。我在想父母这辈子吵闹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记得当时有人问过外婆,为啥要把母亲从平川嫁到狼不吃狗不啃几十里的穷山沟时,外婆说“山里有粮吃”。
父亲小学五年级都没毕业,在哪个时候只要上过两天的学都算有文化人。年轻时拖姑父关系把他介绍到洛南县铁厂上班,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干多长时间就回老家了。至于外婆说山里有粮吃,我印象中母亲嫁过来没就过好一天的好日子,反而几个舅舅,妗子,姨妈每年逢收种季节收种完他们家的庄稼再给我们家帮忙。母亲不会做棉衣服,六七十岁高龄的外婆每年冬天迈着三寸金莲小脚翻山架岭走几十里山路缝缝补补给我们一家老小人做棉袄棉裤!
我两三岁时候,农村上集赶店,没有交通工具,全靠双腿翻山越岭走几十里山路,每次我都是让父亲背着或坐在他的肩膀上赶集的。那个时候陕南山里的街道只有一条通道从东一眼可以看到西头,街东头一家国营食堂,父亲带我到饭店里买面条时服务员会给一个小三角牌子,一块五的面条呼噜噜不到几分钟让我连汤带水吃的一干二净,而父亲自己则要点面汤泡点从家里带来的跟石头一样硬的豆渣馍来充饥。三要国营食堂服务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每次客人吃完饭他会免费送上一份面汤给客人,现在想起那个面香至今回味无穷。如今无论吃什么样的面条想找回原来小时候的味道,却怎么也尝不出当初那个味了。
我的小学是在煤油灯下度过。那时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几盏煤油灯,其制作很简单。先把空墨水瓶洗干净,用一小块薄铁皮卷成筒,再在其中间打一个洞,套上一个圆形的、比墨水瓶盖稍大的薄铁片,然后把棉线通过小筒的一头穿过另一头,上短下长制成灯芯。在墨水瓶里灌上煤油,一盏简单的煤油灯就制作成了。这种煤油灯在漆黑的夜里只能发出微弱的火焰,一遇风吹就摇摇晃晃,并且很容易被吹灭,为了不让灯火熄灭,我们在有风吹来时,便用手掌去挡风,风过后,手才能拿开。上小学因为我偷拿了爸爸的五毛钱,被追打的鸡飞狗跳。
农村靠天吃饭,特别是交通不便,生活比较苦焦的父老乡亲一年到头见不到一点荤菜,唯一能果腹的是黄澄澄的玉米糊汤,然而糊汤吃不饱,一泡尿一撒,肚子又饿了,吃菜简单,父亲带我到地里找“妈妈菜”“灰条条”的野菜。为了能让家里人吃上油,没钱买就赶在每年10月前漆籽成熟时,拿着绳子笼担和长竹竿,到闫沟里后窑坡自己买的野生漆树搬漆籽榨油吃。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吃漆籽油的好处,只知道漆树自己家的,漆籽不花钱,舍得出力,能爬树就行。父亲把搬回来的漆籽晒干拿到几十里的集镇上榨油,我们家漆籽油父亲算好要吃到来年的漆籽成熟季节。漆籽油只能趁热吃,一凉嘴巴就会粘上厚厚的一层漆腊。母亲就是因为一次多挖了一小勺漆油被脾气暴躁的父亲连骂了好几天。说到漆树过敏,许多朋友是谈虎色变。有的说敏感的人,只要从漆树旁走过皮肤都会发痒,有的说只有触摸到漆树后才会过敏,而吃漆油则没有任何反应。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村民所述,因她小时候缺衣少粮,就用漆树籽充饥,结果弄得脸又肿又红,嘴巴肿得像猪楦头无法张开,最后在医院打了1个多月的针才逐渐康复,她现在看见漆树都远远的绕开走。而我们兄妹几个在这方面有很强抵抗力,即使偶尔身上有点红斑,父亲从我房后椿树上折些椿树叶子,让母亲把椿树叶揉烂挤汁擦在我们身上过敏的地方并念叨着说:“椿树椿树你为王,你把漆叶降一降”,不要半天我们几个身上红斑消除的一干二净。小学上学家里穷,买不起课本,是父亲从他同学的孩子那里借不用的书给我看。在学习上父亲对我们姊妹几个要求很严,可以说到很苛刻到地步。我中学一次成绩不好,父亲从乡下农村跑十几里山路赶到学校趁下课时在校园里劈头盖脸一顿责骂,似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望子成龙心切!父亲当时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娃,不要像我和你妈一颗汗珠摔八瓣,面朝黄土背朝天。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我和你妈不吃不喝,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而弟弟很小被父亲送到小学一年级,家里穷吃不饱饭是很正常,弟弟虽然聪明,但打小就不爱学习。我记得连上几年一年级,饭量好,在小学一次吃过八两饭,一个七八岁孩子饿的吃八两糊汤现在想想很正常,在当时,一些小朋友取笑弟弟为“张八两”。弟弟早早走上社会到建筑队,到矿上打工,而妹妹同样因为家贫小学毕业就早早地走上社会,为家里分担家务农活。事实由于青少年叛逆心理,我也很早的走入社会,我们几个学习让父亲失望了!
记得我考上中学后,那个时候还没通班车,我们住在山沟里也不能骑自行车,只能靠走一二十里山路才能到。父亲求爷爷告奶奶找人托关系把我转离家近的学校读书,父亲当时胃疼的额头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由于我是第一次进新的中学,父亲不放心,一手帮我拿行李,一手用木棍顶住胃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把我送到学校大门口一口水没顾上喝就赶几十里的山路朝家走!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我不由的潸然泪下!
每次回农村老家,看到老屋大柜上父亲遗像,便想起父亲用过的算盘。父亲虽然识字不多,但是说话一套一套,打算盘更是一绝。“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七去三进一……”算珠口诀对父亲来说,已烂熟于心。父亲在算盘上加减乘除拨动着算珠,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犹如他指挥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声嘶力博的对打中。这声音伴随着我度过了青少年时代。
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从我记事起,他就没吃过一顿好的,也没享过一天的福,更别说穿的了。父亲身单力薄,个头瘦小,从小到大,几十年的风雨将父亲的一双手变成田地的钉耙,枯如树皮,质如粗麻,色如黑土,一道道结了疤的伤痕,一道道鲜红流着血水的冻疮老茧的手。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挨过这双手的打,更不知道我身上有过多少个这双手的手印。父亲穿的鞋都是用铁丝捆了一道有一道,衣服破破烂烂,大补丁套小布丁,自己舍不得吃,都要从集镇给自己几个子女带两个火烧馍回来。他有个叫三九叔叔的同学是三要人,关系比较好。三九叔叔开始在街东头开电焊修理部,父亲每次去是三九叔叔给他买饭或带些旧衣服回来,那几年我们几个兄妹衣服鞋子都是靠几个舅舅,舅妈,姨妈,姑妈和亲戚朋友接济过活的。大山里不缺柴火,父亲也会隔三差五在上集时背上一根刮皮晒干歪歪扭扭的椽作为对同学的感激之情!
父亲一生是苦难的一生,老家闹饥荒,为了生活,他曾经到河南省灵宝市五亩乡住过几年窑洞。后来回到陕西,靠一亩三分薄地过日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家里买回的耕地牛,父亲看到牛身上虱子多,为灭虱子无知的他竟然给牛身上擦用水稀释的“3911”农药,结果造成牛中毒死亡。用村民的话说,人有时倒霉了喝凉水都渗牙,就在牛死没多久,我老家房子意外着火,把父亲几年积攒家业烧的一干二净。后来,东拉西借盖了三间厦房,农村当时离不开装粮食大柜和磨面用的石磨。父亲怀揣一块钱大前门烟找父老乡亲跟蚂蚁搬家一样,从十几里路街道一步步抬回来,现如今大柜成了家里的摆设,石磨十几年没人用了,如同遗弃的老人静静地呆在长满荒草的院子角落里。父亲去世的头两年用舅舅房子拆下的木料门窗准备盖一座砖木结构的瓦房,在亲戚朋友帮助下总算把新房给盖起来了,谁能想到父亲还没在新房享福就撒手人寰了!
父亲生前很少照相,仅有一张遗像还是妹妹从父亲原来照身份证的照片通过电脑翻拍冲洗放大的。父亲走了,他没有给我们留下丰厚的家产,但是留给我们正直善良的做人我会受用终生。感恩父亲对我们的养育之恩,一年一度的父亲节到了,慢慢地我了解到台湾作家龙应台说过:“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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