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策:谈海岩的创作当然要从《便衣警察》谈起。应该说,这是文学界公认的你的代表作,也是公安文学在“文革”之后的重大破冰之作。于公安文学来说,它的重大意义可以说是永远不可磨灭的。《便衣警察》出版是在1985年,也是你的处女作,当时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创作了这部优秀作品?
■海岩:一是因为我当时还在公安一线工作着,是公安部侦查部门的一名干部,对职业和身边的战友有着深厚的感情。二是因为当时看了许多所谓“地摊文学”,很惊讶这样的烂东西也可以印成铅字?我们这一代人对铅字是崇拜的,这种铅字崇拜一旦被打破,我就想为什么我不能写些什么呢?所以说起来很好笑,很多人是因为读了经典而感动拿起笔来,我却是因被低俗所刺激而开始文学创作。
★张策:这其实是一种社会责任感。无论是从警察职业而言,还是从作家角度谈这个问题,社会责任感都是题中必有之意。我始终认为,这是这两个身份最大的共同点。
■海岩:一开始当然是“地下工作”,连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在写东西。直到有一天被父亲发现,他看了前两章,只说了一句话:“我要不是你爸爸我肯定不看”,完全是否定的态度。但是,当天晚上,他就来找我要后面的章节了。我这就知道,我的东西还是可以看的。1983年,我把稿子邮寄给人民文学出版社,三个月后没回复,我就登门去问,得到的回答是“我们是文学出版社,不出版公安的书”。我说,“你们看一页,看不下去我拿走”。之后,就出版了。后来我知道,在人民文学出版社,自发来稿的成功率不足千分之一。出版社的同志说,他们从没有看到过公安题材可以这样写。
★张策:《便衣警察》确实突破了《国庆十点钟》、《跟踪追击》等“文革”前十七年公安文学的窠臼,更摒弃了“文革”中一些“高大全”作品的路数,开创了新时代公安文学的新途径。你后来又以同样的风格创作了《死于青春》、《我不是个好警察》、《我的孩子我的故乡》等优秀作品。但是,后来你的风格就转变了,公安工作被逐渐推到了背景上,而重点放在了描写人性描写感情上。这是因为你脱离了公安工作一线转而从事企业工作的原因吗?一般说,职业是会影响作家的创作取向的,尤其是你后来的工作注定使你的眼界更开阔、更前沿,也更绚丽多彩。
■海岩:文学是时代的呼唤。现在还有一些同志,特别是老同志说,希望你回到《便衣警察》的风格上去。我要说的是,什么时代产生什么样的文学,在《便衣警察》的时代,我们面对的是“四人帮”的被打倒和改革开放的兴起,人们对政治斗争的关注和对国家命运的忧虑是时代的主旋律。而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进入,价值取向的多元化,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已经使人们开始更多关注自己的命运和自己的利益了。甚至,金钱的诱惑,物质的享受,我们的社会出现了更多负面的东西。我的思考自然而然地就转向了我们应该坚守什么的问题。
★张策:你说的非常好。有些人评价你后来的作品,如《永不瞑目》、《玉观音》、《一场风花雪月的事》等,都习惯贴上“爱情小说”的标签,为主人公的爱情悲剧而扼腕。我却认为,这是并没有读懂你的作品的深刻内涵。你所要表达的,其实是对美好的一种执着坚守和不懈追求。
■海岩:是的。衡量一个社会是否正常,不用考察它的政治、经济、文化,只要看在这个社会里,品行不端的人、道德败坏的人是不是活得自由自在。如果这样的人活得不自在,那么这个社会就是健康的,否则,这个社会就有问题了。作家的责任,就是要在正义与邪恶、美好与丑陋、金钱与情感的搏杀中,坚持自己的正确导向,保守自己的道德底线。我的作品大多以悲剧收尾,其实是表达了我的不满、愤怒、忧虑和思考。
★张策:公安文学是先天具备了这种惩恶扬善的功能的。职业注定了我们的公安民警要永远面对真善美和假丑恶的激烈厮杀,并且置身其中,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你虽然已经长期从事企业工作,但你的灵魂还在公安事业之中,你的血液里仍然流淌着一个公安作家的激情。这是在当今社会,作为一个书写者,最难得的品质。
■海岩:当前的文化发展有一种过度产业化的倾向,这是错误的。过度产业化其实正好限制了文化的发展繁荣。电影追求票房,图书追求印数,电视追求收视率,那么作品的政治意义和社会效益谁来考虑?是不是只要有钱赚,多么低俗的东西也要追捧?我现在写得比较慢了,一是因为工作忙,我始终是一个业余作者,二是因为我的思考越来越痛苦。目前,我在工作之余还在做一些别的事情,我自认为可以做好的事情。
★张策:说到这一点,我想到社会对你的一个称呼:跨界名人。好像说你做什么都可以做好。室内美术设计,黄花梨家具收藏,等等。听说这间岩酒廊也是你设计的,我感觉整体上依然体现了你在文学作品中的追求,是对美好和优雅的完美体现,有一种静谧的感觉在里边,使人不由自主地会在这里安静下来。你对黄花梨的热爱也是如此,高贵,典雅,精致,应该是黄花梨最吸引你的地方。
■海岩:是的。人们常说,艺术是相通的。你的观察是准确的,文学也好,设计也好,收藏也好,我都从中自觉地追逐着一种美好。对黄花梨的喜好还不仅仅是收藏上的意义,我是想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做一些有益的事情。习总书记最近讲到,中国传统文化是社会主义文化的起源和组成部分。这个论述是非常正确的。
★张策:你的最新一部小说是《长安盗》。我认为这是一部多少被忽视了的作品,它的重要性还有待人们去认识。我的观点是,这是一部海岩的继承之作,也是突破之作。继承,是指它重点通过一起盗墓案件的侦破过程描写,浓墨重彩地讴歌了公安人员的奉献和功绩,某种意义上回归了《便衣警察》的风格。突破,是指你第一次将笔墨延伸到了历史深处,唐代和现实的穿插描写,很有时尚的穿越风格,也加深了作品内涵的厚度。
■海岩:《长安盗》的创作是一次很困难的尝试。首先它是有一个真实案例作基础的,如何摆脱真实的束缚是个难题。我当时是处于一种不得不写的尴尬境地,办案单位的同志找上门来,盛情难却。其次也确实有考虑怎么才能写出一部与众不同的作品。作家是需要不断超越自己战胜自己的。我坚持了我一贯的思考,也尝试了用唐代的故事来加强主题,还是对错误的价值观、荒谬的历史观进行剖析和批判,还是强调了信仰和信任这样一个主题。
★张策:尽管文学的未来仍是一个争议的话题,但文学仍然是受到众多读者喜爱的。公安文学也在这种争议中发展着,壮大着,新作者在成长,在强大。你对他们有什么希望和嘱托吗?
■海岩:要坚信,文以载道,而不仅仅是载乐,或载利。要坚持写深刻主题,要有一定的社会责任意识,要相信我们的社会会向好的方面转化,并且为这种转化而努力传播正能量,发挥一种推动作用。还是那句老话,文学是时代的呼唤,让我们一起努力,为这个时代而发声吧。
张策(作家,全国公安文联副主席)
海岩(作家,全国公安文联副主席)
[下一篇] 记国际民间工艺美术大师郭氏兄弟
[上一篇] 胡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