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结婚前，我父亲从山里买回一棵粗大的香椿树，说是准备把它锯开了给我大哥做成衣柜，并说用香春木做的柜子盛衣物，只要一掀开柜盖就能闻到香味儿，新进门的嫂子肯定喜欢。

等把香椿树锯开了、烘干了，父亲从外村请来一个木匠。这个木匠三十多岁，左腿虽然有些跛，身体却很结实，手艺在十里八乡出名的好。

柜子的框架、镶板做好时，木匠就准备雕花。这种雕花是透雕，就是要把木板穿透，再雕出弯转、圆滑的图形。可是，木匠带来的锯子都是片状的，片状的锯子怎能雕出圆形的图案呢？聪明的木匠向我父亲要来一根三四十公分长的铁丝，又要来一把旧斧头，然后他用旧斧头的斧刃从铁丝的一头砍起，密密麻麻地、一斧挨着一斧砍（不砍断），一直砍到铁丝的另一头。起初，我不知道这个木匠要干什么，后来当他把这根伤痕累累的铁丝穿进要雕花的木板时，我才知道他是在做雕花用的“锯条”。木匠把这根“锯条”穿进木板后，又找来一截有弹性的榆树枝，并把榆树枝弯成弓形，再把“锯条”的两头拧在枝条的两头，一个很好用的雕花锯子就做好了。

雕完花，刷了油漆，柜子就做好了。

在木匠要走的头一天，我父亲给了他工钱并请他喝酒。喝着酒，木匠的话也就多了。在我父亲夸他柜子做得好、说他是天生的好木匠时，他说他自己不是天才，而是那根雕花用的铁丝锯子——全身上下都是伤痕。他说也就是因为他有了那么多伤痕，才促使他发奋学习，苦干巧干，成了一个好木匠。原来，他十岁时父亲死了，十五岁时母亲死了，十六岁跟着师傅学木匠时，用锛斧锛木头，不小心锛在自己的脚面上，落了个瘸子；他出来做工生产队里不准许，抓住他就罚工分、开批斗会……一个接一个的打击，不但没有击倒他，反而把他锻造成了一把锋利的锯子。

木匠讲完了自己的身世后，我父亲感慨地说了很多话，如果概括成今天的话应该是这个意思：“人生在世心灵上、肉体上难免受伤甚至连续受伤形成凸凹，受伤后的确很痛苦，但是，如果把伤口之间的凸起看做锯齿，那么，一个锯齿就是一把利剑，一连串的锯齿就是一把所向披靡的锯子啊！”

跋语：磨难可羁人手脚，亦可催人奋进。视磨难为荆棘者，将被荆棘所困；视磨难为利器者，必将披荆斩棘，踔厉向前。

(摘自散文集《路在门外》作者：张炳吉，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