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你和俺爹是好朋友吧

“嗯。”春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和这个贵叔一块睡觉。

“那也好。”二宽又冲里屋喊道：“福他娘，去给贵子再搬床被子。”

“哎，你们不说话了？”

一边说着，二宽媳妇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引了李贵和春儿到了东屋，点上灯，把炕上原有的被子放下来，又回北屋搬来一床被子铺好。

“贵子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再去张罗。”

“没有，没有，这都挺好了。天不早了嫂子你也去睡吧，张罗一天也挺累的。”

“那好，没别的事了，我就过去了。”二宽妻说着往门口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去拿个夜桶来，夜里你们就不用去外面了，如今天凉了。”

不多会儿，二宽妻就提进来一个泥陶桶放到屋门后面，说：“那我去睡了啊，夜里如果有什么事，兄弟再叫我和你哥。”说着二宽妻退了出去。

“挺好了，挺好了，嫂子赶紧休息吧。”

李贵与二宽妻客气了两句，把女主人送出屋，进来关上门后，走到一直傻站着不知所措的春儿身边，抚摸着他的头说：“怎么样？春儿，在这能行吗？”

“嗯，就是有点怕。”

“怕什么？”

“不知道。”

“是怕想娘吗？”李贵附下身子盯着春儿问。

“现在就开始想了……”春儿也不看贵叔，抬着头望着屋顶，不敢低头，怕一低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好了，春儿，既然到这儿了，就不要想娘了。你不小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到这儿来给人家揽活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他们一家人和我一样，都不会外待你的，平时还有秀子和你玩。有什么为难的事了，就和他们说，过一阵我会带你娘来看你，不要怕，好么？”

“嗯。”春儿懂事地点了点头，又补充说，“俺怕俺娘一个人在家没人管，万一生病了……”春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别怕，有叔叔呢，我会经常去看你娘的。还有，前院你大大（伯母）不是也经常去看你娘吗？不用担心，安心在这放羊，平时长点眼力架，放羊回来了记着帮着伯伯、大大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打发他们高兴了，你吃不了亏的，啊！”

“嗯，俺知道。”春儿顺从地回答，声音颤颤的，让人听着，就觉得那说出的话正滴着泪。

“这就好。”李贵轻轻拍了拍春儿，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卷东西，塞到春儿手里说：“这是几块钱，你拿着，遇事自己要多长个心眼，离开娘到这儿来，就是大人了，不能和在娘身边一样任性。缺什么用的，实在需要，就用这钱买。”

春儿一听说是钱，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一迭声说道：“俺不要，俺不用钱，俺不要。”

“听话，拿着，这是你娘让拿的。你不要，你娘知道了，会伤心的。”

春儿一听这话，就接住了。

“咱们睡吧。”李贵说着，把春儿携起来放到炕沿上。

春儿便脱鞋上了炕，合衣钻进了那个靠墙根的被子里。

李贵见状，脱了外面的长衫，吹了灯，也合衣躺进了另一个被子里。

借着窗户上透进来的月光，他伸出双手把春儿扳过来，捧着春儿的脸端详着。

春儿躺在李贵的身边，黑暗中望着他的眼神，有点局促不安，不知所措。

他爹去世的早，那时他还不记什么事，所以长这么大，还没记得有过和一个大男人挨这么近地睡觉，本来刚离开娘，心里就不安生，这一来哪里还睡得着？

不敢直视李贵的眼神，便再次扭过身子，两眼直愣愣地望着窗户上月光透射下来的斑斑树影，想着接下来在这里会不会有人欺负他，如果有人欺负他，他该怎么办？

一个十岁的小孩，从来没离开过娘的身边，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落到了这步光景。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等了好一会儿，李贵见身边的这个小家伙纹丝不动，轻轻拍了拍，还是没动，于是轻轻问道：“春儿，春儿，睡着了么？”

“没哩，叔，俺睡不着。”春儿的回答幽幽的凄凄的，仍然带着哭音。

听春儿这么一说，李贵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又把春儿的身体扳了过来，说：“叔也睡不着，咱们说说话一会儿就睡着了。”停了一下，又说：“我猜，你一定又想娘了对不？”

“嗯。”

“唉，春儿，不只你想，我也想啊。”

“你也想娘吗？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想娘？”春儿好奇怪，在他看来，想娘只是孩子们的把戏，他这么大的人怎么会想娘呢？

他却不知道，他的贵叔此刻想的，并不是他贵叔的娘。

“是啊，我也想娘啊。”李贵听春儿这么一说，也就顺了下来，“我不仅想娘，还想好多人呢，想儿子、想女儿，还想……更想……”

“叔，还想……谁呀？”

“好了，不说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说完这话，李贵不吱声了。

心里突然又涌起了多年来经常出现的那种惆怅和怨愤——他的女人，竟然嫁给了别人，而眼前这个，就是自己深爱着的女人和别人生下的孩子。

一阵冲动，就想着要抱住这个孩子，就像抱着自己的女人一样。

又怕吓着孩子，于是冲动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从心底发出了一声长叹：“唉——”

“叔，你咋啦？”春儿听了他这莫名其妙的叹息，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叔想起了一个人。”李贵转了一个话题，“春儿，还记不记得你爹长什么样子？”

“不记得了，娘说，在俺很小的时候，爹就死了。俺也知道俺有爹，但是俺不知道爹长什么样子。娘说，俺爹有点像俺的大伯，但是比俺大伯的脸短一些。叔叔，你认识俺爹吗？”

“当然认识了，小时候我和你爹还一块玩过捉迷藏呢。”李贵很认真地回答春儿的问话。

“噢？那你和俺爹一定是好朋友吧？”春儿的好奇心上来了。

“什么？”李贵一时对春儿的问话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又觉得好笑，什么好朋友，我们整个就是冤家对头。

“你怎么断定我和你爹是好朋友？”

“要不你怎么对俺家这么好，对俺这么好？”

“噢，是这样。”李贵笑了笑，顺口说道，“对，我和你爹是好朋友，真是好朋友。”

哼，真是好朋友，连喜欢的女人都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