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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孤车驰骋
作者:韩凤舜

率性洒脱的生活固然美好,但终将回归平淡和寻常,甚至转向苦难的历程。于是经营和坚守优为重要,人们大体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就如孙悟空之出世、学艺及大闹天宫,是何等潇洒痛快。然而要修成正果,就得去经受无尽的艰辛磨难,即便有些磨难还是人为制造的。

——关宇蹲在监狱里想出的话



一、     人物背景

 

刘贝绝没有产生过当书法家的想法。虽然曾经被两个颇有名望的书法老师喜欢过他具有的良好潜质和过人悟性,期冀他在书法上能有些许造诣。但他仍然固执地认为书法家灵感的含量不是很重要。因为练书法主要是靠非凡的功夫,就像要成为武功大师,非百炼才能而达;欲造就舞蹈家,必须具有童子功;想当个钢琴家,没过硬的指法定难事成一样。于是他的理想是当个有点建树的画家,最青睐那随意发挥,泼墨洒脱,画龙点睛,空间与厚重相得益彰的感觉。多年来刘贝把功夫都用在了绘画上,大部分创作的是大块大块的油画颜料涂抹堆积而出的壮观辽阔风景和惟妙惟肖人物画像。只是在画了些借鉴国画的渗透与西画的透视相结合的水粉画的同时,较好地练了练书法中篆字的书写技巧,仅为偶然画一、两幅国画时,能题写个画名而已。

尽管用心专一于绘画功底的成效上,刘贝的画作也还是很难出人头地。作为专业的美术老师,他的知名度仍然仅限于本市范畴,连省里也没几个人了解他的名号。多年的潜心修炼,画家的美梦难以成真,却耽误了大好卿卿年华。诚然也不排除曾有个别姑娘很想和他组成家庭,譬如喜欢他本份的女同事,或倾慕他才华的女学生,但最终还是高不成低不就。以至于到现在年岁直奔四大张竟仍孑然一身,独自栖息在学校的宿舍楼里,空落了个家没能完成,业也没能立起的当下。

无奈难与女孩产生爱情期遇,自己倒也坦然,农村的爹娘却无法接受。刘贝可是父母中年才得的珍贵独苗,自小就宠爱有加,乳名“宝贝”就显出其得来不易,由于同宗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占有了“宝”字美名,他只能屈就取了大名叫“贝”。老两口好不容易竭尽心力供得他大学毕了业,分配到市里专科学校成了体面的教师,对待脱单不甚着急的现状,成了老家二老严重心病。眼见村里同龄的后生都已娶妻生子,老娘几次哮喘病发作时,老泪纵横地祈求爱子快给领回家个媳妇,但都没能看到成双成对而归的画面。到后来刘贝只能临时带着个面相成熟点的女学生对付心力交瘁的父母一时,一直到老母抱憾离世时也没能盼到儿子婚姻事成。这件事虽让刘贝感觉不至于很“疾首”,但十分“痛心”成了他一直的心结。时至现在老爹再也不过问他的个人问题,爷儿俩过年过节坐在一起时,只是面面相对喝几杯闷酒,能交流的语言已然寥寥无几。

这天刘贝参加的全省教职工书画展作品,又只得了个不起眼的优秀奖,虽然颇感郁闷,但还是要去拿回自己耗费心血创作的画作。

 

关宇可不是源于找不到对象而心生烦恼,却是因交女朋友不慎竟然成了令人生畏的杀人犯。他趁众人黑天半夜乱作一团抢救被捅了三刀的那个老王八蛋时机,仓皇跑回家拿上银行卡取出所有的三万元钱,连夜从县城拦了辆出租车逃到市火车站。到火车站才猛然明白,购车票是实名制,到时公安机关一查自然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有可能在火车上就被直接束手就擒。又想到手机可是能够定位,他就借天不亮去吃早饭时间,赶忙毁掉这如随身携带的炸弹般很容易带来祸害的俩物件——身份证和手机。

关宇是很有点随性而为,但绝没有随性到想杀人就贸然耍刀子的地步。当年不爱在学校受憋,高中对付念完就去参了军;在部队上没呆几年就转业退伍,回来被安置到个国营企业工作没多久;企业破产成了个体水电工等种种变故,并非他个人想一出是一出,实在是多方外在因素推力所至,特别是到了因生活窘迫而相互厌烦后与前妻的无奈离婚,他更是弱逼的一直被动到底。

按理说如今关宇爱上同样是单身又喜欢他的刁婵,不管从道义上还是情感上都无可厚非,但就是引发了杀身之祸。

曾经刁婵如花似玉年龄时,姑姑的利令智昏安排,把姑侄两女人的命运都推向深渊。那时的她从农村来城里帮姑姑家带小孩时,即被大自己20岁的亲姑父不顾一切地爱上了。气急败坏的姑姑坚决不肯离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董姓姑父辞掉国土局副局长的优裕工作,毅然舍弃家庭,凭一纸评估师资格证书,带着小可爱到省城私企土地评估所任聘。这无名份的同居生活一拖就是十几年,直到董的大儿子要结婚,找到即将到退休年龄的父亲深谈后,这位老董迫于骨肉亲情的压力,才悻悻然回归了原家庭。

而刁婵早已厌倦了这种不被人看好的非正常生活,其实也被寂寥的日子磨没了跟这个人再相依一起的激情。回来后就下决心不再和董姓姑父偷摸来往。到一家物业公司上临时工,结识了在这里做兼职水电工的关宇后,两人情投意合,很快就关系升温。马上准备领结婚证时,深陷情痴的老董,带着无限哀怨找到富康苑物业公司来,几句话不合,猛然掏出刀子就刺向情敌关宇,关宇常年做活力气就大,加之气愤使然,反手夺过刀子几下就让不胜体力的老董倒在了血泊中。

 

就在富康苑小区大门口发生持刀杀人事件的前个把小时,距离50公里远的市郊安营寨小卖部里也生发出一件众人围观的桃色稀罕事情。

本来章飞两口子在自己居住的小区大门口开个小超市挺盈利,但过着过着就没一点感情可言了。超市买卖事老婆要作主算罢,家里的事老婆说了算也行,总不能天天还嫌他东也不是、西也不对吧。鬼使神差地他就交往上了个农村小卖部的闫姓女人,相识于农副产品批发市场的早晨进货之处,开始于相互交流采购经验的闲谈之中,勾搭于打情骂俏的无底线玩笑戏弄之时。加上这个女人丈夫常年在外打工,一来二去章飞俨然成了小卖部的伪男主人角色。

这天下午,章飞的老婆带着小姑子给他来了个突然造访,真就捉奸在床,恰好把他和他那所谓“媳妇”捂在屋里。章飞提起裤子就跑,而小卖部却遭了殃,货架被推翻,货物散乱一地。

没脸回家的章飞晚上喝了不少酒,这次虽然没能有那些狐朋狗友们相互攀斗,一个人闷着喝,竟然比任何时候都灌下去的更多。曾经的一明一暗两个住处都难以是他如今的温暖巢穴,他不得不带着满身的酒气,半夜三更只身住进市火车站前的小旅馆里,这里可没人给他拌酸菜疙瘩汤或倒热蜂蜜柚子茶。

茫然失措又身心疲惫的章飞天亮一早来到火车站,恰碰到有人热情招呼拼车去省城,于是他就势搭乘,先躲避几天再想以后活路。

 

大龄姑娘曹草对倏然而至的爱情可没什么期盼与奢望,对组建家庭更多的是淡然的等待着遥不可及之缘源,因为在她眼中的居多男人,道貌岸然的背后往往尽是狭隘和龌龊,富达显贵的骨性里大都隐含着虚伪和冷漠。

她自小嗓音甜美,酷爱歌唱,在上技校时就经常参与学校组织的演出活动。她特别痴迷手握麦克风,随着震耳的配乐声与装饰声而天马行空、随心所欲地放喉高歌,更恋慕在五颜六色的旋转灯光和闪烁耀眼的灯柱刺激下荡气回肠地肆虐喧唱。于是中技毕业就热情高涨地加入了本地的一个婚庆演出团队,大家都像对待明星似得亲切地喊她“小草”。前几年人们结婚或开业庆典往往都会搞些高分贝的演出助阵,热闹一时后,随着大众浮躁情绪的淡化,婚礼上基本上都走向演奏轻音乐趋势;特别是政府官员不再组织参与各类奠基、揭牌等仪式,迫使庆典活动大大缩减,歌唱演出的机会渐渐稀少起来,最后农村的婚丧嫁娶请唱歌的也连不起活了。后来婚庆公司都不再日常聘请驻唱歌手,大部分仅靠出租气模、音响、舞台设施,出售婚庆用品等维持门面生计。

美女曹草离开艰幸难舍的庆典公司,被迫来到同样处于惨淡经营的歌厅靠坐台谋生,这里也已过了门庭若市的大好时光,变得冷冷清清如日暮沉西。每天顾客寥寥无几,而来的客人真正欣赏她动人歌喉的不多,大部分是酒后指间欢颜地乱吼一气,或抱着陪歌小姐跳贴身舞,或更甚者咸猪手伸进姐妹们衣服里令人作呕地随处乱摸。忍受这种烦恼的鸡肋般生计,到头来收入算下来却低得可怜。几年来自己除去个人花费也没攒下几个嫁妆钱,却年龄逐年增大,不觉晃过了最佳的出嫁时光。这天,她为躲避家中父母的无休止念叨,一早就走出家门,准备到省城散散心也顺便看看省城的歌厅生意会不会更好些。

 

孙泉是被父母的失败婚姻毁了成长时光的一类青少年。爸妈协议离婚后,孙泉留在妈妈身边,但妈妈整天忙自己内衣店买卖,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学业和发展。高中没念完他就辍学混入社会,在游戏厅结识了个大哥,学了个驾照,就跟着这位大哥开起了黑出租。这个团伙(内部自称是“我们家”)分工明确,买几辆来历不明的廉价旧轿车,有人专门定点负责叫人(行话是装“货”,把人称为货,倒也合理),有人负责换牌造假临时纸牌等,大哥负责跑关系解决处理突发事宜,孙泉天天在河东市到省城的线上跑来回。虽然给的工资不太多,但省心刺激、自在逍遥的日子倒很惬意。

 

二、     剧情实录

 

在熙熙攘攘的河东市火车站售票大厅里,有一位旅客的形象尤为博人眼球,他前面头发秃尽、后方长发及肩。褒的讲像当年新疆篮球宿将阿的江吧,又缺少人家迷人的蓝眼睛和俏皮的鹰钩鼻;贬的说像早年鲁迅笔下的阿Q吧,可又颇多了些灵秀的气质和若有所思的意境。只见他上身穿着一件短身的雅戈尔呢子衣,肯定是长时间没烫熨过而显现出皱皱巴巴的样子;下身穿着深蓝色牛仔裤的左右裤兜,由于装手机和钥匙缘由,一边磨出了个圆形窟窿、一边磨出了个长条窟窿,倒显得异样中的相互呼应;一双皮鞋也是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像多日没擦拭过的破旧面包车,一层尘土掩盖了原有的颜色和模样。这东张西望如流浪者又似艺术家双重身份的中年男子,我们姑且雅称其为“长毛”的人,特殊异类般磁性之作用,真吸引来了一个标致后生的靠近搭讪。

慈眉善目后生微笑着问:“大哥,是要去省城吗?”

“长毛”疑惑答道:“是啊。”

后生诚恳地说:“是这样大哥,我们几个人拼车去省城,还有一个空位,现在马上出发,保证三个小时就会到省城。每人150元送到目的地再给司机钱,想请您同路搭伴,你愿意吗?”

“长毛”脑细胞不由滴溜运转起来:等排队买上最近的票,还得再过一个半小时才能坐上车,而火车准时能到省城又需三个半小时,且还不知有没有座位票,票价120元也没省几个钱。

看到“长毛”犹豫,标致后生赶紧接着问:“您到哪里办事?”

“长毛”说:“去新安美术学院。”

“那送您到席家店地铁口,您再乘地铁就很快到达目的地了。”

“长毛”看着长长的队伍,拿出甘愿一赌的气势,毅然同意跟着标致后生到车站停车场看看再定。

一辆后保险杠掉了一块的国产华利牌旧轿车旁,站立着个比标致后生个子略低,年龄略小,且留着似杨柳青年画娃娃发型的小伙子,前一块头发理得像桃形模样,后脑勺处留有一条刺眼的后拽拽小辫显得独特俏皮。“后拽拽”见他们走来,马上打开汽车后备箱,标致后生拿过长毛的提包直接就放入里面,同时以命令的口吻对“后拽拽”说:“把这位老师送到席家店地铁口。”

“好嘞,一定!”

“后拽拽”小伙一边答应着,手疾眼快地关后备箱同时即打开了后车门。一个衣着打扮体面,锃亮光头的胖汉子走出车门,让“长毛”坐在中间,在“亮光头”挤上车瞬间,车门“呯”的一声被重重关上,整个车身都微微一颤。右侧是一个单痩的无表情白脸男子,身穿黑皮夹克褂子,倒也黑白分明冷酷至极。副驾驶位置已坐着个时髦女郎,“后拽拽”小伙坐进驾驶座,即刻开始启动车辆。

“吱”、“吱”、“吱”……,车钥匙在旧华利小轿车发动制动锁孔眼中不停扭动,准备要启程出发即刻上路的汽车,看似就要待时而为,却未预料发动机不给力,三番两复打火均未能启机。

看到这幕情景,车上几位的感觉一下从刚才“势在必行”的愉悦设想,瞬间蜕变成了“实在不行”的懊恼窘态。

“后拽拽”司机甩了下留在后脑勺的细长小辫子,扭头满脸堆笑地言道:“麻烦三位哥哥,请你们下车帮忙推几步车,咱们的车打着火后马上出发。”

“亮光头”一听突然暴怒起来,两片嘴唇与胖嘟嘟的脸蛋构成一个危险的弧度,爆了句粗口喊叫道:“艹,就这破车,不能走就拉倒!”

坐在“长毛”左边的“白脸”毫不动容,脸上松弛的肌肉如面瘫一般,冷漠而言:“下车去推吧,都不是急着赶路吗。”

好在这尴尬破旧汽车未卜先知地停在了直对出口处的道上,三人下车还算没费多大力气,推不太长距离就引着了汽车马达。

汽车驶出火车站停车场后,为躲避运管部门的查罚,就七拐八拐地转入偏僻的街巷道路。不知就里的“长毛”明显声音颤抖地问:“小师傅,咱这是去哪儿呀?”

“后拽拽”司机不耐烦地答:“放心坐着吧。”

看其他仨人没言语,“长毛”也就没敢再说什么。但心里不免有些嘀咕,左边是喘息中还带有酒气的胖光头,右边是透着阴森寒气的大白脸,自己夹在中间,一旦等到了荒郊野外,想逃跑都没机会。前面的妖冶女子诬陷说非礼她了,用手机拍下视频,被这几个人暴揍一顿,身上的钱全抢走,还不敢报警。“长毛”越想越坐的心虚害怕起来,好在这只是他个人臆想而已。

     更为心悸的是接着汽车拐入更偏僻的荒无人烟野外道路,拐上了一座被广告牌遮挡着的桥梁后戛然停下,一个人缩头缩脑地自桥下跑来,把这辆汽车的前后车牌都熟练地卸了下来。再递给“后拽拽”一张临时号牌纸,好似影视剧中特务神秘接头一样,俩人没说一句话,只是眼神一碰就匆匆离开了。

这以后“后拽拽”开始大模大样地驾车上了大路,一会儿就驶上高速路匝道。这时的“长毛”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了下来。眼前的收费站好似隐伏在地下的一头巨兽,张开了大嘴,等待着吞噬过往猎物。“后拽拽”伸手接拿过窗口递出的卡片,优雅地通过通道,在车上人惊愕的目光里,潇洒地把手中的卡片从车窗远远地抛去。

这天早春的风萧萧中稍稍伴有些雨点儿,宽豁的路面上车辆很少。孤单的旧华利轿车宛如一匹灰头土脸的龙驹,傲然驰骋在随意无限的草原上。“后拽拽”一手攥扶着方向盘,一手急切点触手机屏玩着游戏,连续的枪炮声效果让身后的“亮光头”为安全忧心忡忡。

“嗨,小老弟,你最好专心点开车!”

“没事,我天天跑这条线,你就瞧好吧。”

“亮光头”感觉自己说话没起到任何作用,又把注意力转向副驾驶位置一绺染黄色头发的女郎。这女人一直就坐着没动过,双耳戴着耳机,仔细听好像有自我哼唱的声音传出。“亮光头”喊道:“这位美女,你能不能给我们好好唱一首歌曲,这似听着又听不着的‘嗡嗡’音太使人耳痒痒了,让我们也好好心宽一会儿吧!”

连“长毛”都感到这货又会再次鼻子碰灰般自讨没趣,没想到这女子左手优雅地拿起手机,右手食指点了点,打开“全民K歌”文件夹,拔出并收起耳机线,一首《陪你去流浪》的前奏男性低沉副歌部分,悠然地从手机喇叭里传了出来。跟着节奏女子启动玉口缓缓唱起:

“我可以陪你去流浪

等你再次粉墨登场

就快要风平浪静了

我避开所有的阻挡

我会带着小伤 眺望你方向

快告诉我 你在赶来的路上

……”

空灵清澈的声线,通透浸润。出乎意料的甜美声音如同一颗切入车厢里的流星,肆无忌惮地飘逸到角角落落,不自觉地冲击着车内听者的耳膜与心脏,伴随着每一个低音而沉吟,伴随着每一个高音而激颤。跌宕起伏,舌绽芬芳。这一刻再不用论谁的乐感高低,哪个造诣强弱,唯有剩下无限的倾慕与所有的分享。

“后拽拽”点手机游戏的手指早已停了下来;“白脸”一对阴邃的眼睛也满怀敬意地斜朝前睥睨;“亮光头”的嘴巴微微张起,喘息声略感粗重。而“长毛”耳闻优美旋律,眼睛看到右前方女人的侧影,那头发里若隐若现的白净翘耳,偶然忽闪几下的假眼睫毛,及鹅蛋脸边露出的鼻尖等美感影像都勾魂般促使他很想执笔描画,加之目光注视到端手机的涂“电光蓝”宝石色指甲妙手和显露出半截似鲜藕般嫩白玉臂,更使“长毛”不得不怦然心动地掏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和笔,飞速地勾画开来。

一曲唱完,车厢里一片寂静。片刻,“亮光头”看着“长毛”没画完的速写,高声对“蓝指甲”说:“唱得确实挺好,再给我们唱一首大家熟悉的《陪你一起看草原》吧。”

于是“蓝指甲”的手机里又飘出空旷的音符,虽然都是“陪你”歌名,但风格迥异,旋律变转舒缓。“蓝指甲”略带鼻音唱起的辽阔中音歌曲与旧汽车匀速前进速率刚好相得益彰,车上的人都沉浸在一时的安好之中。

不觉间,汽车停靠在中途的服务区。“后拽拽”打开后备箱,每人免费发给一小瓶矿泉水说:“休息10分钟。”

“亮光头”下车点起根香烟狠劲吸一口,“白脸”左右观看着走进卫生间。“蓝指甲”下车整理一下衣服,眼睛里满含婆娑地对也已下车的“长毛”说:“我想看看你画的我是什么样子。”

“长毛”看着眼前高挑的会唱歌女子,爱慕之情油然而生,拿出速写本并客气地翻开递到面前心仪人手里。

“蓝指甲”撩开额前的一绺头发,魅惑般笑着接过看到:速写本上自己侧后影的画面,在流畅又简约的碳素笔黑线条中,显得优美而窈窕。特别是画中心端手机左手拇指及露出其它三个手指的指甲,用圆珠笔涂成蓝色,更似突出的亮点,格外娇丽。

“蓝指甲”顺手又翻了翻其它画作,无限倾慕地问:“你是个画家?”

“美术老师。”

“哦,好!”

“蓝指甲”看着“长毛”说话时露出的齐整整白牙,不觉又哑然一笑,这笑让“长毛”似有触电样感觉,心里微微一颤。

旧华利汽车继续驰骋在高速公路上,沿途不时超越一两辆汽车。这时“亮光头”感到心叉子隐隐作痛起来,一手捂胸,双眼微合。其余人也各想心事,俱不言语,寂寞的时光在马达声中不断流逝。

这时,云开朗日出,风停天幕辉,不觉间远远看到如六七岁男孩豁牙子嘴几个黑洞洞的收费站出口处,空旷的站前广场格外静谧。

“后拽拽”被眼前的景象骇得没了主意,赶忙把手机当作对讲机一样使用般喊道:“李哥,出站口一辆车也没有,难道有什么特殊情况,我怎么过呀?”

手机里传出一男人回答声:“我前时过得很正常,别慌,你远远慢慢转一圈,等来了车再跟上就行。”

车上其他人一下明白,这是要闯卡呀!“亮光头”脸色变黑,喘着气说“哎呀,这太冒险了吧”,而“白脸”整个人却像从石头堆里刨出的样子,显得枯槁而死沉,眼睛似两道冰桥,幽邃冷漠。“长毛”也心率剧增,双眼盯着前方,害怕的意念油然而生。

好在一会儿驶来了辆中巴车,“后拽拽”打转方向盘,迅速紧紧跟踪上去,趁中巴交完费起杆通过之时,快速尾随而过,像西班牙斗牛场里关在拦杆里的疯牛被放开,奔腾冲出,瞬间驶向远方。

看着收费站里也没人追出来,“长毛”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左侧的“亮光头”重重地向他砸了过来。顺手一摸这货鼻孔,发现几乎没了气息,“长毛”顿感不寒而栗,咽了口唾沫,麻酥酥的阴冷之气从尾椎骨直蹿脑瓜顶。嚷着喊道:“快把车停到一旁,这人恐怕要死了!”

汽车又顺势驶出一小段路,停在了马路边。“白脸”摸了摸“亮光头”的微弱脉搏说:“恐怕是突发性心梗。”

“长毛”说“那咋整?”时,即和“白脸”一起身子转过来,手扶座椅后靠背弓腰站起,使“亮光头”顺势平躺下。

“蓝指甲”手举手机说:“我百度了一下,心梗的急救方法是,把患者平放在硬地上做人工呼吸。”

于是“长毛”和“白脸”又手忙脚乱地把“亮光头”上衣脱下,抬到车座下,“长毛”按“蓝指甲”的指点,右手中指指向“亮光头”脖子下面的凹陷处,手掌放在胸部中央,左手压在右手上,一下一下匀速挤压起来。

“白脸”跪在车座上硬生生地对“后拽拽”说:“立即搜附近医院,马上导航去最近的医院抢救!”

“后拽拽”毫不耽误地行动起来。

“长毛”局限于狭小的空间,身心俱疲地坚持不停做着人工呼吸,不觉间竟如同一眼水源干枯的深井,已行将虚脱殆尽。“蓝指甲”面朝后,跪在副驾驶座椅上,从包里取出湿巾纸,心疼地为“长毛”擦拭着脸上渗出的一层虚汗,眼里满含的全是情爱涟涟,心中一股热流随即涌动起来;而“长毛”好久没享受过这似母似姐的无限温存了,心里的热浪不禁也传递到眼中,所谓“王八对绿豆”,二人眼神交汇刹那间,仿佛双方发出的频率已被丘比特的神箭串起,再难分离。同时,他仿佛由此也注入了一股外来能量双手继续机械地按压不停。

“白脸”趁大家不注意,从抱着的“亮光头”上衣兜里掏出身份证和手机,偷偷放入自己的衣兜里。在这紧急的时刻,“白脸”仍没忘记他逃亡者的最重要需求。

旧华利汽车平稳快速地按导航的指令行进,一路向前,连续过了5个红绿灯路口,其中闯了3处红灯,终于驶到省华健医院急诊室门口。

医院医生马不停息进行抢救和检查,科主任对“长毛”他们几个说:“这个人目前看还有救,需马上做心血管支架手术,谁是家属必须立即签字和到收费处交3万元押金。”

“长毛”看到“蓝指甲”鼓励的眼神,大着胆子说:“我来签字,赶快安排支架手术吧。”

谁也没想到“白脸”这时挺身而出言道:“我这里有3万元钱,这就去收费口先给垫付交了,请主任救人要紧!”

“白脸”正好用带着的“亮光头”的身份证进行登记,等交完费到手术室时,手术已经开始进行了,几个人都算松了一口气。

见“长毛”和“蓝指甲”正交给“后拽拽”乘车的钱,“白脸”也掏出钱递给“后拽拽”。“后拽拽”拿出几张名片分发给三人,“蓝指甲”仔细一看,惊叫起来:“真有意思,小伙子你叫孙泉呀,我叫曹草。”

“长毛”一听不觉也一边甩着酸痛的胳膊,一边会心地笑了起来道:“你们知道吗?我的名字叫刘贝。咱仨成了部《三国》。”

三人正想和“白脸”说这难得巧合的话时,突然见“白脸”的脸更加惨白起来,面部肌肉微微颤抖,双腿一软身子靠向墙角。刘贝扭头顺着“白脸”惊慌的目光一看,原来是三名头戴大盖帽身穿制服的警察从楼道里迎面走了过来。

走在前头的中年警察冲他们问道:“你们谁是开门口那辆旧华利车的司机?”

原来是孙泉开车连闯红灯时,被交警“天眼”锁定,通过监控一路追查到医院。孙泉惴惴不安地跟着交警走了,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咋样的处理结果,如果仅因为救人而闯红灯,没准还会得到表彰。如果被查出是黑运营、假临时纸牌照,那就摊上大事了,必将会无颜回河东见他的老板大哥,估计凶多吉少的后者居多。

“白脸”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后,暗想与其自己心惊胆战的逃亡,法网恢恢终不会有好后果,倒不如及早归案坦然面对。于是他收回思绪,想起需给“亮光头”家里打电话的事情来。掏出手机一看屏幕是锁着的,赶快拿给刘贝和曹草想办法。曹草凭连蒙带猜输了个1234没对,又输了个4321竟然打开来(这技术含量也忒低了点)。刘贝拿来找出通讯录,点“媳妇”标注联系人接通三次,都是长时间无人接听。又点“老婆”标注联系人,电话响几下就打通了。对方一听说“亮光头”在急救,态度急切地回话说马上就会赶来医院。

手术很顺利做完,当把“亮光头”安顿在病房里后,“白脸”把身份证交回给“亮光头”,坚毅地对刘贝、曹草和“亮光头”说:“我这就要及早去公安部门投案自首了。”

在大家的惊讶表情之中,“白脸”简单叙述了自己昨天的杀人犯罪事情经过。

“亮光头”眼中噙着泪水说:“你既然等不到我老婆来了,我就先给你写个欠条吧,请画家给当个见证人。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白脸”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答道:“关宇。关门的关,庙宇的宇。”

于是“亮光头”用美女曹草找来的纸笔,写出这样一张特别欠条:“今因救命事,欠关宇逃命钱叁万元整。欠款人,章飞。证明人,刘贝。”大家相互看了不觉深为缘分而感叹,真可与一千七百年前桃园结义的那仨兄弟有一比!

关宇把欠条装入兜里,与几位道别走出病房。

刘贝和曹草送关宇到门口说:“我们一定会去探望你的。”

关宇没回头,没停步,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举起右臂,漫不经心地扬了扬,渐渐远去……

傍晚,章飞的老婆和他十一二岁的儿子匆匆找到医院来了,刘贝和曹草跟他们交代完,互留了手机号码就走出医院大门。

刘曹俩人相约坐在不远处的香格丽舍餐厅楼上,曹草狡黠地笑着说:“刘大哥你先拿稳刀子和叉子,我要问你一件事情,当你知道我曾经是个被千人抱,百人摸过的歌厅小姐时,你还愿意和我交往吗?”

面前钟情人儿似认真又似玩笑的问话,使刘贝哑然笑了,他假模假样地看看天空,挠挠自己的铮亮前额,面带茫然地说道:“这儿也没有雷霆之声,我怎么能受到惊吓呢?”接着他坦然深情地说:“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从今往后你将摊上一个人长期包场,我可要彻底黏上你啦!”

俩人双目而对,情溢徜徉。

顺着西餐厅爬在窗棂上的一缕橙色落日余晖望去,周围阴暗暗紧挨着的座座高楼和一边亮艳艳天的交界处,就像棺材盖合拢前的最后明媚,娇娆得总让人留恋不舍!

(整个画面渐渐变淡、变暗……)

 

作者介绍:韩凤舜(又名,小雨),河北怀来人。1957年出生,大专学历。曾做过农民、教师、干部,管理过集体企业、自己创办过公司。爱饮好游,性格随意独立。退休后开始结缘文学,先后成为河北采风学会会员,河北文化名人联谊会会员。数十篇短篇小说、散文被全国各纯文学公众号推送发表,近年来多篇作品获奖并入编文学作品集,其中《游清明上河图》被选入河北文学艺术彩凤奖历届一等奖作品集《远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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