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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水车的歌谣
作者:常忠魁

文/常忠魁

“老水车,吱吱叫,

叫到何时是个了,

推呀推,浇啊浇,

满腹心事谁知晓

............。

这是冀南平原农村流传的一首古老的歌谣推水车浇菜园的歌谣。

水车,其实就是一个四条腿的铁架子架在大青砖水井口上,架子最上头是一个大圆盘,圆盘附带一个大齿轮圆盘上绑一个长长的木头棍子,人就是推着这根棍子绕着水井转圈走,大圆盘下的齿轮啮合着另一个竖立的小齿轮,小齿轮轴上并排着另一个别类的齿轮,这个别类齿轮上的铁齿不是普通的尖齿,而是细腰、扁头,扁头上正好可以扣下往井口带水的铁锁链,每一个扁扁的铁索环之间有一片圆圆的皮垫儿,用来从垂直的铁筒里往上水,铁筒从井底水下直接通到井口。人不停地转圈推着水车的长杆子,带动铁链子皮垫儿源源不断地往水井口汲水,接近井口处有个铁簸箕,带上来的水从出口处自然流到铁簸箕里,流到铁簸箕下的水池里,流到垄沟里,流到菜园里。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推水车灌溉代替了手摇辘轳汲水,简单机械代替了手工劳动,这是农村劳动工具的一大变革。那时候,我刚上小学二年级,就跟着爷爷去田地里推水车浇自留地的菜园。白天生产队排号是轮不到我家(四类分子家庭)的,只能到人们都不愿意起床的后半夜时间才能轮到。

爷爷总是带着我提前到三里地之外的南沙地等候。我虽然幼小,但也发挥着重要作用,那就是不时地跑到菜园看看菜畦的水满了没有,半路上的水垄沟崩(开口子跑水)了没有。小孩子眼尖腿快,干这个活儿不囊面,再说天黑路远夜寂静,我也乐意和爷爷做伴儿因为爷爷太孤独、太寂寞,在苦难的慢时光里跟着爷爷学到了书本上没有的知识。

我懂事的时候,就和爷爷作伴在一起睡觉、吃饭,跟着爷爷上庙会、下地种瓜、学打算盘、了解天文知识……等。爷爷是村里有名的秀才,在村里威望很高。

    平地一声雷,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叶的时空里爆炸。到处是人折磨人,爷爷在这次席卷全国的运动中未能幸免,被上了帽子,从此,便成了“四类分子”

秋夜,几朵愁云无聊地陪伴着孤独的弯月,惨淡无光的爷爷被生活和社会弯的脊梁。寥空的寒星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像是在茫然诧异地询问着什么。

在等待推水车的时间里,大青砖古水井的井台边外的草丛上,爷爷衬好地上的粗布卧单,让我躺在上面先眯缝一会。我在桑葚树下的金针草丛中小憩,遥望着寥廓深邃的苍穹,南斗星已移过头顶,听爷爷说过,秋夜,南斗六星到了中天,就是半夜时分了。再寻找弯月,她早已熬不过我,逃到井台旁桑葚树梢的西边了。我顺手捡起几个因熟透而落在地上的紫红的桑葚,甜里带酸的桑葚果儿,正像是我家的生活,我咀嚼着桑葚般的童年生活,不知不觉进入童年的金梦中睡着了。

终于轮到我家推水车浇菜园了。爷爷到桑葚树下喊我起来。借着月穿桑树射出的微弱的光,我看到了爷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心里一阵酸楚。我实在不忍心看爷爷的脸,那张脸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皮肤粗糙,尽是沟沟壑壑,就像菜园里久旱的黄土地,干裂无水分。

当时没有抽水机,全村只有一台古老的人推驴拉的老水车,水车的铁链子在铁筒子里夹着皮垫带着水一圈一圈地翻上来。水流很慢,土壤也干,浇三分地要用大半夜的功夫。爷爷推一会儿就让我顺着垄沟看看跑水了没有一会儿又让我去菜园里看看菜畦子里的水满了没有。秋夜静得出奇,只有老水车的“吱呀吱呀”单调的声音,我听烦了,也确实困了,当时我还小,和爷爷并排扶着水车的推杆竟然睡着了,也是半睡半醒,还能手扶在推杆上跟着走。水井边只有爷爷和我挪着沉重的脚步在陪着老水车,哼着各自心酸的歌谣:

“老水车,吱吱叫,

叫到何时是个了,

推呀推,浇啊浇,

满腹心事谁知晓

............

我几次被老水车“吱呀吱呀”的歌谣惊醒又眯缝睡着,睡了又醒。借着繁星微弱的光亮,我又看到了爷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觉得他更加清瘦了,就像干涸的沟壑,今夜好像又增添了几许,而且加深了许多,爷爷脸上的沟壑里满满的尽是寒冷的星光,星光里尽是结着愁怨的汗珠子。

我知道,爷爷脸上被荒诞的岁月刻出的一道道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沟壑里,有着说不完的故事,它藏着爷爷辛酸的人生苦旅,记录着那个匪夷所思的年代里,爷俩难以磨灭的苦乐年华和不堪回首又刻骨铭心的记忆,还有那首伴着我成长的老水车的歌谣。

“老水车,吱吱响,

声声诉说苦时光。

转呀转,淌呀淌,

何时夜才能亮

............。

老水车仍然不知疲倦地慢悠悠地哼着一成不变的歌谣却亮了,世道变了,爷爷脸上的褶皱也舒展了好多,那褶皱里藏的满满的尽是阳光,阳光里满含的尽是甜甜的笑

夏夜是凉爽的,谁都愿意在夏夜里推水车浇园子。我和爷爷享受到了夏夜里浇菜园的机会,轻柔凉爽的风尽情地撩摸着我的头发,亲吻着我的小脸儿;闪烁的星星像是镶嵌在天幕上的碧玉宝石,虽然无月,但正像首诗的意境:“夜幕,像一张网,兜走了太阳和月亮;夜幕,毕竟是一张网,漏掉了满天星斗。”

爷爷推水车的脚步变得轻盈许多,我的脚步更是轻快,水车转的更快。哗哗的流水声,宛若欢乐的歌谣,和桑葚树上的鸟鸣应和着,在静谧和谐的夏夜里荡漾,传得很远很远。爷爷轻轻地哼着自编的老水车新歌谣:

“老水车,脚步欢

走着走着变了天

歌声亮井水甜

哗哗流入香菜园。

............。

老水车毕竟老了,唱着唱着就唱不动了。抽水机终于代替了老水车。我听到爷爷哼唱着的新的歌谣:
“抽水机,象蜗牛,

喝起水来不抬头。

一边喝,一边流,

浇得田园大丰收。

............。

时间一晃就是多年,爷爷离世那年的冬日傍晚,我到废品站去买旧货,到了院子的角落,心里突然一紧,无意间见了睡在墙旮旯里已不成样子的老水车,大小牙齿脱落,皮肤粗糙,缺胳膊少腿,已成残废伫立良久,心里一阵酸楚。的歌谣伴随着我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尝尽了多少酸甜苦辣,见证了世道的变迁和社会的进步。它是北方农村一个时代的产物标志,也是当时冀南农民劳动奋斗的缩影,更是那农耕年代慢时光的一张名片,怎么就被遗弃在这不被人重视的阴暗角落里了呢?我本来就冷酸的心随着凛冽的寒风吹来更加冰冷。

在凛风卷着雪花的阴暗角落里,我似乎听到了那老水车蜷缩呻吟的歌谣:

“老水车,性灵,

每夜陪唱不停。

我与,本有情,

究竟谁在弃文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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