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塘,老家叫做水坑。坑塘不大,四周都是高大的杨柳。每天早晨,是打水的高峰期,路上随时可见挑水的人们。那时没有自来水,人们吃的每一口水都要到这里来挑。洗脸,都是全家人共用一盆水,大人们总会这样说:“脏水不脏脸”。
水坑的西岸就是学校。放学时,全校的学生都要先排好队,然后,唱着歌回家。记得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排着队,唱着歌,旅行多快乐。树儿绿,花儿多,暖风吹着我……”我们一边唱,一边会情不自禁地朝池塘里张望,看燕子剪水,看鱼儿跃起的水波……
坑塘周围的柳树,枝条茂盛。春天柳条发青的时候,我们就会折下一段来,做成柳哨。一时间,校园里到处都会听到欢快的、长短不一的“呜呜”声。
那时上学,是没有条件带水去学校的。农村的孩子可没有那样娇气,实在口渴了,就会爬过学校坍塌的土院墙,跑到水坑边,用手捧着猛喝几口。或者干脆趴在地上,直接伸出脑袋到水面去喝。喝完了还舍不得走,还要看看水中游弋的小鱼,用短棍逗逗透明的小虾,抓几个附在树根上的田螺,听知了此起彼伏的欢唱。“当当”,“当当”,一阵急促的上课钟声响起,我们才会从陶醉中惊醒,匆忙向教室跑去……
坑塘的东北角,有个用青石条砌成的“水簸箕”。这里既平整、又光滑,自然成了我们的游乐场。放学后,我们从家里找一个罐头瓶,拴到木棍上,放上诱饵,放到水里去钓鱼虾。然后,就在“水簸箕”上尽情地玩耍——摔“四角”,弹玻璃球,看小人书。等玩一会儿,就会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猛地把瓶子从水中拽出。当看到瓶子中有几条小鱼或小虾紧张地到处碰壁时,我们就会兴奋地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庆祝胜利。
当然,父母不会让我们一直这样玩下去的。男孩子一般到了十一二岁,就要学挑水了。只要能挑动水,父母就不再骂我们“白吃”了!
父亲就会叼着旱烟袋,笑眯眯地望着我,说出那句农村人经典的口头禅:“小子不吃十年闲饭。”
那时我个子矮,扁担两边的铁钩太长,每次担水前,总要将铁链在扁担上缠一圈,这样水桶才不会触地。第一次担水,真的就像电影《朝阳沟》里银环那样,两只水桶忽上忽下,左摇右晃。等一路跌跌撞撞挑到家,桶里的水也洒了一多半了。
水坑的东南岸,还有一口井。我经常和做饲养员的父亲赶着生产队的牛,到井台上来饮牛。父亲打出一桶桶甘甜清凉的井水,放到牛的跟前。劳作了一天的耕牛,迫不及待地把头埋到水桶里,“咕咚咕咚”喝起来,喝足饮饱后,才会抬起头来,用舌头舔舔嘴边的水滴,望着它的主人,感激地发出“哞”地一声长叫……
夕阳下,父亲低头挑着一担水,我慢慢跟在后面,赶着一群牛回家,这温馨的画面,如一幅剪影,长留在我记忆的深处。
改革开放后,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自来水管,人们终于告别了挑水吃的日子。水坑逐渐被废弃,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臭水坑。每当我经过这里,心里都会隐隐作痛。
水坑多像一位饱经沧桑的母亲,用她甘甜的乳汁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如今,母亲衰老了,人们不再需要她那干瘪的乳房了,可每一位后人都不应当忘却她的恩泽啊!
前年秋天,我回老家路过这里,惊喜地发现荒芜的池塘竟然焕然一新。塘内碧波荡漾,岸上杨柳依依。四周加了红色铁栏,南岸还开辟了一个小广场,供人们休闲娱乐。当年水井旁那棵小柳树,已有两人合抱粗细,身子已经歪斜,如同一位岣嵝的老人,要靠一根水泥“拐杖”来支撑身体。
我还看到,在坑的南岸新竖起一块石碑,这是夏天村里清淤时挖出的宝贝——光绪三十三年所立的“后牌南坑碑”。碑文记载了先人保护水塘的故事。
我徜徉在这儿时最熟悉的地方,欣看清澈的池水,倾听悦耳的蝉鸣;驻足在柳岸石碑旁,触摸往事的斑驳。抚今思昔,感慨万千,写下了一首诗以抒怀:“又见村头坑水清,蝉鸣绿柳护栏红。古碑新立乡情厚,小篆斑驳往事浓。除弊安民维命脉,勘围订契勒石铭。百年善举昭天日,永载前贤万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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