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刘禹锡在一首词里感叹说“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黄河是世界上含泥沙量最大的河流,在下游地区,因为水流变缓,造成大量泥沙淤积,河床逐渐升高,最终成为地上悬河。
如今的黄河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和山东九个省,流入渤海。这样看来,黄河好像跟河北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整个华北平原主要依靠黄河带来的泥沙淤积,再加上一些外力形成。自古以来,黄河曾经多次迁徙,北至天津、南至徐州的广阔平原都跟它有关。
巨鹿地处河北中南部,正好处在古黄河、漳河冲积的平原上。很多著名的历史事件都曾发生在巨鹿,例如,五千年前唐尧禅位于虞舜、秦末项羽在“巨鹿之战”中以少胜多、东汉末巨鹿人张角发动“黄巾起义”、明初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明末“贾庄大战”明军五千老弱残兵对抗清军几万精锐。值得一提的还有,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在全国设立三十六郡,巨鹿郡属于其中之一,而且巨鹿郡城的规模仅次于国都咸阳城。
隋唐时期,巨鹿县城位于距离当今县城西北五公里的夏旧城村一带。在唐代垂拱年间,由于漳河水泛滥,县城被毁以后,迁至东南高地,也就是现在的位置。从此,唐代新建的这座县城经历唐朝和五代,一直沿用至北宋。
等到1108年,即北宋大观二年秋,裹挟着大量泥沙的黄河水,在巨鹿县城的西北方向冲出堤坝,向着东南方向,滚滚而去。当时正是中午时分,城内每个家庭的男女老少正围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饭,突然就和房屋、家具和经常使用的各种瓷器一起,被无情的洪水和泥沙彻底覆盖。因为这座城始建于唐朝,在北宋彻底消失,所以后来既被称为巨鹿宋城,也被称为巨鹿唐城。
真想问一句,这种令人痛心的事件在北宋是否就是一个意外或者特例呢?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不妨让我们穿越回到北宋,去认真审视一下当时的社会现状。
北宋初期,社会稳定,经济繁华。在手工业方面,单说陶瓷业,已经非常发达,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即瓷窑数量增多和瓷器品级提高。在北方最突出的代表是磁州窑,它创烧于北宋中期,并在短时期内就达到了鼎盛。磁州窑的窑址在现今邯郸市峰峰矿区的彭城镇和磁县的观台镇一带,因为磁县当时叫磁州,故此得名。那个时候,磁州窑属于北方地区最富盛名的民间瓷窑体系,由它生产出来的瓷器以黑瓷、白瓷和白地釉下黑、褐彩绘瓷为主,线条粗旷豪放,形态奔放洒脱,具有醇厚、鲜明的民窑特色。1918年,被黄河水湮没了八百多年的巨鹿宋城重见天日时,就出土了大量以磁州窑为主的陶瓷器和一部分古建筑遗址等,曾经轰动世界。
自古至今,黄河经历过六次大改道,其中两次发生在宋朝,一次在北宋,一次在南宋。北宋持续了一百六十多年,在此期间,黄河光是发生大水灾就有五十次,可以说,黄河水患一直困扰着当时的统治者。
北宋的都城东京汴梁距离黄河非常近,每年一到汛期,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都是如临大敌。对于选择让黄河水东流还是北流,官员们经常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北宋初期,黄河下游仍然遵循东汉王景治理黄河时的河道,河水经过山东梁山县、平阳县、济南市、济阳县和博兴县等,流入大海,与现今的黄河下游走向十分接近。由于这条河道已经使用了近千年,下游泥沙淤积相当严重,水势几乎高出周围民房一丈左右,十分恐怖。虽然这个时期河患频繁,但是河道并没有发生大改动。实事求是地说,宋仁宗对于治理黄河非常用心,他曾坦率地说:“朕即位以来,疆场无事,则有河堤之役。”
1048年6月,黄河在澶州商胡埽决口,河水北流和东流开始并行存在,而且呈游荡性活动,这就是宋史记载的“商胡北流”。从此以后,北流的黄河水通过巨鹿县城西部向北奔流,到达城北时突然转向东流,使它成为黄河沿岸两面临河的著名重镇。
从商胡埽决口时的1048年,到北宋灭亡时的1127年,将近八十年的时间,黄河河患开始进入频发期。姚汉远先生在《中国水利纲要》中做过一个统计,证明在这段时间,有三十三年黄河或决或溢发生大小水灾共计五十五次。
北宋时期的黄河治理有东流和北流之争,而且长期议而不决。这种争论不是单纯地停留在利弊讨论上,而是与政治斗争、军事对峙以及个人恩怨交织在一起,导致从未形成一个系统、科学治理黄河的有效对策。北宋统治者曾经三次试着截断北流,却都以失败告终,这样做不仅劳民伤财,而且直接导致黄河多次大决堤。
北宋不是没有人才,欧阳修曾主张“因水所在,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以入海”,仁伯雨也主张“宽立堤防,约拦水势,使不至大段漫流”。这样的好建议属于因势利导,倘若能够被采纳,黄河河道一定会稳定一段时间。
实话说,北宋初期的统治者为了治理黄河曾经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并采取了一系列较为可行的措施,特别是设立了专门的治河机构,但是由于经常大兴土木、乱砍乱伐,使得上游地区的森林植被遭到破坏,导致水土流失严重,下游屡塞屡决。
宋徽宗继位以后,不仅在黄河治理方面存在严重失误,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投入也不如以前,特别是启用了一部分缺乏专业知识的治河官员,导致河政腐败严重、治河方案不科学,使得河北地区随时都有遭受黄河水患的危险。
在1108年农历八月初四中午,巨鹿宋城被黄河水彻底湮没。在临死之前,但愿有一部分居民能够感到侥幸,因为有家人在这段时间外出离开了家乡。甚至幻想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场面——有一家瓷器店的老板,前几天带着儿子去邯郸进货,返程时在半道得知,巨鹿的家园已经变成沼泽地……
北宋时期,巨鹿宋城被洪水湮灭绝对不是唯一的特例,在此前后,肯定还有别的城镇也曾被洪水湮没。《巨鹿宋瓷从录》的作者李祥耆先生同样坚持这个观点,他认为,如果能在古黄河周边找到其他被湮灭的城镇,必然能得到更多优质的历史资料。很多现有的历史资料显示,在北宋后期,经过短短几十年的时间,曾经是北宋初期缴纳税收最多的河北省,因为人烟越来越稀少,直到金人的铁蹄南下,直抵东京汴梁时,在这片广阔的区域,几乎没有遭遇任何阻挡。
巨鹿宋城被两丈多深的泥沙湮没,五年以后,等到沼泽地干了,新的县城才被重新建起来。
巨鹿宋城在地下安静地沉睡了八百多年,等到1918年,因为遭遇大旱,县城郊区的村民在抗旱挖井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不少瓷器。大量宋瓷的发现引起了古董商甚至国外文物贩子的关注,就这样,很多珍贵文物在那段时间流失到民间或国外。值得重点强调的是,挖掘出来的房屋院墙正是倒向东南方向,说明当时的洪水确实来自西北方向。
1855年,黄河经历第六次大改道,这是历史上最后一次大改道,基本形成了现今的下游河道走向。黄河离开河北大地,远离了巨鹿,这时候,巨鹿宋城不言不语,继续沉睡在两丈多深的泥沙下。
自从新中国成立以来,黄河再没有发生过改道,甚至连一次决溢都没有发生。在整个黄河下游,河道两岸的临河堤防长约一千五百公里,已经连续加高了四次,根据水利部门的相关统计,共计使用的土方量相当于重新筑起十五座万里长城。
黄河一直裹挟着泥沙奔腾向前,从未改变过桀骜不驯的血性,巨大的洪涝灾害不再发生,是因为人们掌握了治理河水的好方法。
俗话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天灾固然会给人类带来巨大损失,但是人祸造成的破坏力往往更加持久,更加令人触目惊心。纵观当前形势,新冠疫情就像凶猛的洪水一样,突然无情地向人类袭来。自从疫情在全世界爆发以来,有的国家不是积极地采取措施抗击疫情,而是把病毒与政治挂钩,使本国国民受到本来可以避免的伤害。
历史是一面镜子,它可以帮助我们回顾过去,警示现在,展望未来。
这次跟随采风学会的领导一起去巨鹿采风,经过实地考察,感触颇深。站在高大的古石碑前,仔细阅读《三明妙严殿记》碑文“大观二年秋,河决旧堤,流行邑中……水既东下,退淤之地高二丈……”,禁不住在脑海中想像,当年一部分漂浮在洪水中,没有立即毙命的居民一定绝望至极,因为他们呼天天不回,唤地地不应……呜呼哀哉,他们逢时不祥呀!
可以确信,随着后期挖掘工作的开展,巨鹿宋城必将告诉人们更多历史事实。巨鹿宋城一定会像坎佩尼亚地区的古罗马庞贝城一样,以一种悲壮的姿态,勇敢地把自己展现出来,让越来越多的人更好地认识和理解它。巨鹿宋城必然会走向世界,和古罗马庞贝城站在一起,作为最有说服力的标本,尽力为人类过度开发和利用自然资源等不合理行为,敲响警示警钟。
作者:张变芳,石家庄铁道大学教师,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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