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散不开的云雾

收拾到她和春生曾经住过的西里屋时，秀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在西里屋的炕上，摆着一个烧得有点不像样子的包盖柜，盖子上一片片全是烧痕，柜身上也多处的烧痕，那烧痕狰狞可怖。

就看这烧痕，就能想像得到多年前的那场大火是多么可怖。

但烧得几乎面目全非的这个包盖柜，主人却没有扔掉。可能是这个包盖柜并没有烧透，凑合还能用，主人舍不得扔掉吧，可这也实在是太不雅观了。

家具烧成这样了都，重新打制个新的花不了多少钱吧？看别的桌子啊椅子啊凡旧的都没有烧成这样的，独独这一个……摆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秀子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很污很不好的感觉，她一下子想了起来，在这个包盖柜的最下面，藏着一件东西，是她和春生第一次的那个炕单，挺好的个炕单，因为某种原因，还不让洗不让扔，就那样藏到最低层，成老古董了……

看样子，柜子都没有烧透，里面的东西自然应该也没有焚毁。

那她……不行，得把那件东西找出来带走，他都已经有新人了，那东西还保存个啥劲？

秀子没多想，直接就来到了柜子前，这才发现，这柜子，人家锁着呢。

呜呜，人家锁着呢。

秀子那个郁闷。

再一转念，咳，自己想多了吧，有那个女人在，怎么可能让那遭天杀的负心汉留存那种东西？还等着她在这自作多情？真是的。

秀子自己劝自己地放弃了刚才的想法，一边继续收拾屋子，一边悲悲戚戚地想着心事。

此前，刚刚被牛雨星带出去的时候，牛雨星告诉过她，冬冬没了，家一把火也给烧了，春生虽然没死，但浑身是伤，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站起来，难说。

而且当时日本人还在，那个佐佐木有没有被他打死，他们当时并不知道，不要说没有家了，便是有家，也难回。

所以，她毅然跟随牛雨星，入伍参了军。

她要报仇。

旧仇未了，新仇又添，爹娘的惨死，冬冬的惨死，丈夫身残，家园被焚（那时她还不知道，婆婆和贵叔，也会惨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秀子对日本人的仇恨，已经是滔天大恨了。

参军，只有参军，才能上战场，才能杀鬼子，才能报仇。

所以当时部队上征求她意见，愿不愿意留在部队上时，她义无反顾地就答应了。

没想到，本来是想着隔个三五个月、风声过去后，或者至少抗战结束后就回来的，结果一走就走了个没影。

这些年，她无时不惦记着她那个意想中的瘫子男人。

倒是婆婆和贵叔，也都死了，她没有想到。

而且回来之前，她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今后这辈子，怕是得一直伺候她那个可能再也站不起来的男人。甚至她都想好了，或者她把春生接到南方去，那里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更适宜她的瘫子男人生活。

在县上的时候，她问了问江叔叔春生的情况，但江叔叔一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当时还不知是什么鬼。

原来是这样！

一千个一万个想不到，这货不仅站了起来，而且还当了乡里的书记，尤其是，还、还……还要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怎么会是这么个结果？

一边擦拭，一边垂泪，一边心里想，这两口子，是不是也不经常回来住啊？怎么这灰尘这么多啊？而且，也没见这家里有女人用的东西啊？

还是，那个女人太懒惰、太男性化，不屑于做这些事情，也不屑使用女人的东西？

这里，就不像有女人生活过的样子。

秀子明白了，这两口子，肯定是一回来就去了她的家。

对，那个女人也是这村的。

或者，这两口子也和她在南方一样，把单位当家了。

这次春生把自己和牛雨星领回来，不过是故人到故地旅个游而已吧。

且不说秀子在家里如何触景生悲，心丧若死。

春生和牛雨星在山上边转悠边闲聊，天南地北，国内国外，等等等等，倒是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

时不时，碰上村里在山上劳作的熟人，还要停下来打个招呼。

只是，其中的一个敏感话题，两个人却是小心地绕来绕去，不去触碰。

在心里小心地呵护着对方的感受，不要太尴尬。

其实，只要其中一个人不顾忌对方的感受，把真相说开，一切误会，就烟消云散。

但是，遮蔽在彼此眼前的那层云雾，却是始终也没有散开。

他们彼此吹口气就能散开的云雾，就是散不开。

晚上吃了饭。

春生把两个人安排到了西里屋，而他自己，则睡在东里屋。

一开始牛雨星想和春生一块在东屋住，理由是还想和春生唠嗑。

春生以为他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和自己的前妻过夫妻生活，就很大度地笑道：

“你还是位倒吧啊，这都一天了没休息，我早累了。我这条腿走的时间长了也不行。不说了，早点歇了吧。”

直接就拒绝了牛雨星陪自己的打算。

自己这都抑郁了快一天了，你快让我放松放松吧。

而牛雨星理解的却是，这小子看来娶了那个女人还挺开心的，不然，他怎么一点都不介意秀子和自己在一起？

秀子的情绪则是低落到极致，只要不是必须要说的话，几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甚至连自己二儿子的情况，都没有问。

心灰意冷到无以复加了。

……

捱到半夜，春生睡不着，起夜去了院里。

意外地发现，院里，竟然直挺挺地站着个人，看星星。

牛雨星。

牛雨星也没想到春生会起来，两人一碰面，牛雨星尴尬地笑了笑。

“老赵，你也起来了？我刚刚去方便了一下。”为缓解尴尬，牛雨星赶紧着先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