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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康达:清明时节念王磊
作者:河北省采风学会第一分会

       去年十二月,老友王磊因癌症走了。但是,我总觉着他还在,清明节将至,越发觉得他就笑眯眯地坐在眼前。
       我和王磊是潞河中学1967届高中的老同学,但不同班,他在三班,我在六班。当年王磊在学校相当有名。文革前夕,他作为团干部因为敢于在班上带头抵制极左的“出身论”,就曾引起过高中师生以至校长的广泛关注和介入;文革中他又因为坚决不搞抄家和打砸抢,坚持办《教育革命》刊物,受到未泯良知和“正常感”的师生们拥护,因此还担任了校革委会副主任。

       1968年9月,我和王磊等十名同学结为一组,赴内蒙古凉城县苜花村插队。王磊是组长,他领导能力强,处理问题公允,时时处处以身作责,干在前,吃在后,遇到饭不够吃时,他就悄然离去,这让大家打心眼里感动、佩服。他尤其重视全组学习,建立学习制度,认真实行,让饱受文革冲击的学习习惯在小组中得以保持和巩固,这让每个人受益终身。苜花小组在王磊的呵护和带领下,成为团结进取的知青先进集体,受到自治区的表彰。虽然我在三个月后从苜花小组调到金星五队知青小组,但与王磊和苜花小组结下了一生的缘分。

       1970年代,王磊已选调到《乌兰察布日报》社,他在报社的家自然成了知青驿站。我当时选调到凉城县乌兰牧骑,常去集宁会演、集训,得空就去他家串门,有几件小事至今还记得:他花三个小时亲手试做的米粉肉,相当好吃;他督促蹒跚学步的女儿小娟扫地,十分严肃认真;八十年代初,第一次听邓丽君的盒带是在他家,好像地下工作者发电报,关紧门窗,把“半头砖”录音机音量拧到最小,感觉很神秘,很刺激。
       1990年代初,在最后一次知青回城潮中,苜花小组的其他人都陆续回到北京。王磊当时在内蒙已成为声望地位颇高的著名报人,正是大展鸿图之际,但他为了爱人何秀华(也是苜花小组的知青)和女儿的前程,也毅然举家调回北京。此举不仅让爱人、女儿感念,也让苜花小组的人钦佩。全组人都回到北京了,仍然延续“小组”观念,在永远的组长王磊召唤下经常聚会,倾诉衷肠,畅谈人生,相互抚慰鼓励,这份历久弥深的友谊成为每个人晚年最宝贵的情感财富。

       可喜的是,我70岁时又有机会和王磊一起共事。2018年,通州知青赴凉城插队50周年之际,大家搞了个纪念活动。其中一项是出版一本征文集《往事应该留痕》,让我担任执行主编。王磊作为活动筹委会副主任对出版文集大力支持,充分发挥他是资深报人的优势,亲自撰写的和发动帮助本小组人撰写的稿件11篇,占全书的四分之一,又经他精心修改编辑,质量很高。他饱满的热情、负责的态度和高水平的写作编辑能力和素养,让我切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宝刀不老”。
       然而,这一切王磊是抱病完成的——他刚做完胃癌手术!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在此期间,他还抱病奋笔八个月,完成一部33万字440页的大书《岁月悠悠——王磊回忆录和作品集》,记录了他“这一个”共和国同龄人的七十年人生,反映的是社会的缩影和时代的概貌,他就是想把自己亲历的、活生生的历史留给后人,这是他患癌症之后要为社会做的一件事——最后一件事!

       细读这本书,我对王磊有了更全面、细致和深入的了解。
       王磊是苦出身。不满五岁时,都放到沙土上等死了,又顽强地争取到活的机会;自此开始,一生中与死神相遇过四次,他都闯关成功;他一上学就感受到交不上学费的窘迫和糊纸盒养兔子挣学费的艰辛,所以他学习特别努力自觉;是母亲的榜样、良师的教导和书海的滋养、阅历的磨炼,造就了他善良的心地、担当的铁肩、杰出的能力和奉献社会的崇高理想。小学六年级时他就把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那段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作为人生指南。
       他成为《乌兰察布日报》记者后,用一支刚正坚挺的硬笔,为知青多舛的命运书写,为群众疾苦呼唤,为百姓蒙冤鸣不平,写了大量通讯报道、报告文学和内部参考,引起社会的巨大反响和党政领导的密切关注。一时间他的办公室成为弱势群体求告无门时的信访站。因此他也受到黑恶势力甚至无良警察的威胁,但他正义在握,坚如磐石,决不退缩,赢得百姓的衷心爱戴。

       《岁月悠悠》真是一本有温度、有情怀、有重量的好书,应该广为人知,让这宝贵的精神营养起到充分滋润现实和历史的作用,这既是王磊的拳拳之意,也是社会的切实需要。为此,在王磊病重之际,我张罗着推介这本书,寄送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通州区图书馆、凉城县图书馆和母校潞河中学图书馆收藏,并通过文友刘维嘉老师在“采风网”“今日头条”等网站上发表。我本想33万字的书挑选几篇发发就行了,不料,刘维嘉老师被王磊的精神和书的内容深深感动,积极推动运作,在王磊去世前夕将整部书稿在网络上基本发完。通州区文联主办的刊物《运河》也选发了书中的《纺车声声》,在王磊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宅急递”将带着油墨香味的《运河》送到他的床头。他虽已深昏迷,但他一定知道,一定欣慰。我们无力留住王磊的生命,但能将他的精神财富尽量广泛的惠及社会。这也是他深爱的人世间对他的慰藉和告别。这不是一曲悲歌,而是一段佳话。

       作为文友,五十年来王磊对我的学习创作格外关心。1970年代我在《乌兰察布日报》上发表二人台《换牛》、小品文《音乐与健康》等,肯定得到报社人王磊的关注。1982年,我从内蒙调往河北时与王磊道别,他送我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勉励我坚持学习写作。到了晚年,他越发关注我的创作,我赠予他的《刘康达剧作集》130万字,他竟然通读了,这在得到赠书的文友中极其少见。即使在他病重时,我去看他,他总要问问我在写什么,我也坦诚地把创作中遇到问题甚至苦恼向他倾诉,他总是从容淡定地开导、安慰我。这次我创作敦煌题材的广播剧,去敦煌采访之前向他告别,他虚弱地躺在床上为我加油,并挣扎着起床把我送至客厅,一定要看着我出门。王磊去世后,广播剧《青春敦煌》制作播出,我把音频发给朋友们。王磊老伴何秀华收到后发给我一段微信:
       “康达,你好!祝贺你的佳作在中央台和甘肃台播出。从十月到二月短短的四个月时间这篇高质量的广播剧就播出了,可喜可贺。记得你去敦煌前来看王磊,告诉你去敦煌采风的事,他一直记在心里,总念叨想看到你的大作。遗憾了。但我想他的在天之灵也能听到,所以在他的遗相前,我打开手机,放大音量给他听。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秀华的细腻体贴让我非常感动!我也相信王磊一定能听到!他一定颔首微笑。

       王磊之所以成为我非常难得的知心文友,是因为他那非常难得的“文人相重”的品格和境界。他对我创作的尊重,令我感动得格外深切!这又是一段文友间的佳话。

       我很少失眠,去年12月10日晚却难以入睡,好容易睡着就做了个梦,梦见我悄悄告诉一位老同学王磊去世了。果然,第二天一早便收到讣告:王磊于10日晚病逝,14日在八宝山殡仪馆举行告别仪式。
       参加告别仪式的除亲属和北京市民政局人员,还有苜花小组全体健在的组员、通州区赴凉城插队的老知青和高二三班的老同学等生前友好,在因疫情限制吊唁人数的情况下,规模相当大了。王磊的发小、同窗张朝建携老伴殷朴为送王磊最后一程,专程从“猫冬”的海口飞来飞去,可见生者极重情义,亦可见逝者感人至深——王磊当年在高二三班勇敢抵制极左的“出身论”保护的正是张朝建。
       在王磊去世前几天我去医院探望,他已经昏迷两三天了。临别时,我抓住他的手附在他耳边说:“你什么都不用想了,安安稳稳睡吧!”他竟然醒过来了,并清晰地说出:“谢谢!”这是我听到的王磊说的最后两个字。回来的路上回想王磊的一生,心潮难平,到家后即撰写一副赞王磊的长联:
       七十余载苦难坎坷夹风雨炼就刚正坚韧
       两万多天善良赤诚蕴温馨铸成磊落光明
       我用微信传给秀华。秀华一字一顿地念给昏迷中的王磊。
       秀华认为此联是对王磊的真实写照。所以,告别仪式上将这副赞联作为挽联悬挂在告别厅门楹上。
       告别厅中央,有五十年党龄的王磊覆盖着一面鲜红的党旗,安祥地长眠了,这是他生前夙愿。在他生命结束之际,他又以自己一生的纯洁高尚为党旗增辉。
       王磊作为普通人,深深植入心底的是“为他人着想”的“程序”。所以,跟他接触特别舒服,总给人以温暖,说话让人爱听,做事让人感动,做人让人想念。总会让你感受到一种谦逊,一种礼让,一种情义。他身上总有一个气场,虽无形无声,却实实在在地感染着大家。甚至连个人生死抉择也想着别人。王磊的书中就有这样一句话:“人的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他也属于家庭、亲戚、朋友和一切熟知你的人。人生(与死神)这盘棋,虽然必输,但坚持抗争,让他延续。”这正是他坚持十次化疗的原因,他要努力活下去,不仅为自己,也为别人。
       王磊作为党媒报人,深深植入心底的是“为弱势群体发声”的“程序”。总是眼睛向下看,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大声疾呼。能为他人着想的人堪为“可贵”,但为数不少;能眼睛向下的党媒报人就实在“难能”了,因为能做到不易。他为什么能做到?他在《岁月悠悠》的《自序》中有一段发人深省的话:“也许是经历文革和知青生活,让我看到太多的人间不幸。那些不幸的人们和贫苦农民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深深扎根在我心中,如浓雾挥之不去。新闻不能停留在事件的报道中,不能单纯地解释政策,眼睛不能只看上面,新闻要关注百姓,眼睛要向下,关注人的命运。新闻向上看与向下看决定了新闻价值。这个理念说起来简单,要做好不是件容易的事。新闻是有禁区的!”
       王磊是公认的好人。因为堪为好人,所以才成为好党员;而堪为好人的好党员才能“眼睛向下”;而只有“眼睛向下”才能把百姓看在眼里装在心中,才能真正“以人民为中心”;所以,堪为好人的好党员才是党的光荣、百姓的慰藉和社会的希望。
       毛泽东赞扬白求恩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王磊也是这样的人!他一生七十四年,无愧先人、世人和后人,他这辈子活得值了,可以含笑九泉了。
       莎士比亚说:“生命苦短,只是美德能将它传到遥远的后世。”孟德斯鸠说:“能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他人的记忆中,生命仿佛就加长了一些。”王磊的生命因他的美德也在他的亲友、同学、同事和看过他书的人们中间加长。
       我今年也步入七十四岁,步履明显迟缓了。我时常回想起王磊的音容笑貌和往事,时常翻阅他那本沉甸甸的《岁月悠悠》,恍若与他促膝倾谈。其实,王磊没离开,还陪伴着我,为我排解着晚年难免的寂寞与困惑……
       我也要说一声:“谢谢啦,王磊!” 
2022年  清明  于通州

       王磊,1947年出生,50年党龄的中共党员。1968年从北京通州潞河中学赴内蒙古凉城县插队。此后从事新闻工作近30年,先后在《乌兰察布日报》社、《北京民政报》社任编辑记者和总编、社长等职务,写作新闻、报告文学和文艺评论等百余万字。长期深入基层,关注百姓命运,歌颂改革功臣,揭示社会问题,受到当地人民群众的爱戴支持和领导的重视。倡导并擅长以散文笔法写作报告文学和新闻。曾获得30多个内蒙古、华北地区和全国的新闻奖项。
 

       刘康达,著名广播剧作家,北京市先进工作者,广播剧代表作有《向天歌》《共和国赤子》《走出草地的小红军》《扫雷英雄杜富国》等,十五次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二十几次荣获中国广播剧奖,曾获亚洲广播联合会特别推荐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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