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洋葱、地豆、胡萝卜，统称地下水果，第一个收为我佐餐的菜肴，跟喜欢马蒂斯的绘画相关。画家的洋葱新叶初发，直翘冲天，生机勃勃，它的味道都是一幅绘画的欣赏。爷爷对地豆的情分，可与饥饿中烤制一块面包相比所以我天然的爱上地豆，如山山羊爱上小草。

我在唐山上学。唐山菜里菜里十有八九都要放胡萝卜。未动筷，口齿生甘，一照脸，心情颇佳，是嘴里含着的饴糖。

一个人的品位，大概与所钟爱的蔬菜相干系。比如韭菜，它太让人看轻，而它生命的秘密在不可剥夺的根上。灰灰菜一样让人看不上，而它是中医药材，一用，治病。——它是喂猪的草，在闹粮荒的年代才去采一捆在锅里馏、蒸、打汤。对于胃，它只记住灰灰菜的鲜绿，余下的，是人手掐、踏足。

据说，西红柿是蔬果中的收口、补漏。

照相拍照片，摄影师一摆手，齐喊——茄子。茄子，是长脸的菜，突嘟嘟的，你情不自禁联想到人是谬种（荒诞一刻）。

班里学习，学生中一个说，一颗黄豆顶一颗鸡蛋。专养细腰。小女生帮腔，说这就是柔柔的幸福。

学生默默的、又大笑道，上面一句话，是奶奶的传家宝。

二十一

作家有个老衣柜，木匠的好手艺，横平竖直，很浓重的匠气在上头，只在正面玻璃框顶上，弯了一道半圆形木条，立马巧过天工，是一件得意制作。

木匠爱上衣柜，闲了作客，又吹又唱，就为了多看上几眼，把年轻的眼光带走一回、送回一回。

柜子是椿木作的，又名立柜。因为木匠不是作一个柜子，所以无奇特传出。后来，木匠的女儿长大出嫁，才明了他独具的艺术匠心，作柜子，是选女婿呢。

木匠沾酒说话就啰啰。作家很小在他跟前一说话，他就撩身后去。没精打采，就拿立柜出气，看，你作的，门关不上！这是夏天酷暑时。冬天寒冷，又说，看，你作的，门关上打不开！

魔柜。

大概，椿木柜是天然的熏衣柜。冬日为攒，夏日为散，一年到头，香气熏人。

门道真多！

无论城市、镇上，为作家所得一点常识，活色生香、兴致盎然，生活也学匠人制造。

人太浮躁，而单独塌下心的写作，已近乎自造萤火之光，寻找文明。

二十二

中学画室，我的美术老师对自己泥瓦匠的手艺信心十足。 一入冬，垒烧煤砖炉，鲁班造赵州桥一样，吹口仙气，我刚一看见动手，竣工了。炉膛里喘气一样吐出潮乎乎的烟，他豪劲鼓起，都舍得给盘烧柴大炕。

看他动嘴，话不出口，吹大天一样说出一座高楼，正是它垒的炉子。他不说的是往景观墙上题字，笔走龙蛇，看不见他写，看见已上去了。

写字，他务虚一样作这件事。不让他写，这件事倒是务实的，字好到上天；写了，他如被轰飞一回，转身虚步而行，人跟字一样，又是一团墨，又是一口气。

我画画至今，就是老师中气赶的。

他待见我的诗。为此，拿李后主的词写一遍又一遍。十分动情，与墙上刷字的泥瓦匠判若两人。

我画画时暗自发功，有五六七八年没人找到我、见到我也不愿承认我，正是我务虚的功夫入道。

那是超一等的高强本领。虽是务虚，中学影壁墙上的大如锅盖的几行校训，赫然发光。我的画也是，一笔一笔，能在纸上放住。

哪天见到我，总会满意我务实为功名。

——嗯，请看我新出版的诗集。

我的小照

我看原野  桥

我干上一杯

我穿着破衣烂衫

美的风光

豪言

恋情的伪饰

包围我是诗人如恩典

我的头顶发光戴上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