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于新年是满怀期待的，如果说大人的新年是从初一开始的，那孩子的年往往从除夕那晚算起的。

除夕的风俗各地都有所不同，北方通常会在这一天上坟祭祖。有些会选择在上午，往往全家人一大早起床包上些饺子，吃完后在祖辈中长者的带领下往各家已去祖先的坟地处烧纸，话话一年的收成，祈祷来年对子孙的保佑；那些选择下午祭祖的都是子孙工作在外，一时难以聚齐。这时家中的话事人一清早就开始忙碌，挨家挨户地召集。确实难以返乡的人也必定由家中的长辈在祖先的坟地上代为交代，免得先人怪罪。可无论早晚，祭祖总归是大人的事情，在孩子看来往往是不需太过重视的。

祭祖仪式结束后，便到了大人一年中最悠闲的时候，三五好友聚在一起不是打打扑克，就是搓一搓麻将，输赢在这时是不能太过计较的，总是开心重要。而这时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父母在这天是不能怪罪孩子的，所以即使犯点小错误，大人也不会生气。

吃过午饭，大人们沉醉于酒桌与牌桌，就指派孩子们去亲朋家中帮忙张贴春联。这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难处，但可不能小瞧它。大门的春联是最难贴的，长辈们多会借此机会考查孩子们，问一问哪副是上联，哪副是下联，还会时不时地指点一下张贴时的动作。孩子们对此是免不了些许厌烦的，可又不便说出，一旦发怒晚饭就要被大人们搬到酒桌上数落一番。父母表面上应和，酒足饭饱后孩子就免不了挨一顿骂。我们家姐弟三人，我是最小的那个，也是每年除夕晚宴上被点名最多的人，这是没有之一的。

晚饭过后才是孩子们的天下，北方原先是允许燃放爆竹的，家家的孩子聚在一起，总是要把爆竹创新一点玩法。胆子小的就用纸包住炮绳，用这种方式延长炮绳燃放的时间，嗖一下地跑到远处，用手捂住耳朵，生怕听到爆竹的声音。不喜欢爆竹的孩子会被大人安排试新衣，新年新气象，大人们往往会通过让孩子穿新衣的方式来体现年的到来。我平时是最讨厌穿新衣、买新衣的，可偏偏这时又最喜欢。

穿上新衣后也就不能再到处乱跑，只要弄脏衣服就会受到父母的责骂。一贯活泼的我一下子就老实起来，或许是穿上新衣后自己就成熟了起来，言谈举止也就与往常大不相同了。大人们讨厌年的缘由大概是年的到来就意味着年龄又长了一岁，可这又是孩子们所期盼的，总想着年能快点到来，就像童年也能同年一样快点过去。

当然，除夕也并不会一直将新衣穿在身上的，因为一不留神就会弄脏衣服。大人们这时就会把新衣服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又整整齐齐地放到衣柜里，还会向孩子交代“不到初一是不能穿新衣服的”。

我并不知道穿新衣是不是各地统一的风俗，直到慢慢长大后，穿新衣仿佛成了离我很远的旧俗，没有人再提起。可它又一直存在我的脑海中，成了我对童年，对家乡的记忆。七年前，我在军营中度过了我的第一个新年时，才感到新衣或许并不是年的必需品。他们也许只是一个符号，证明我们经过了一年的成长，又长了一岁。原本大人们对年的厌恶也让我感同身受。七年前远离家乡度过的第一个新年让我感受到家乡之于我的意义，从那之后的新年我并不能如愿返回家乡。年味在我看来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慢慢淡化的，对于现在的我而言，穿新衣并不是只有新年才能享有的特权，每天根据心情搭配衣服。可到了除夕那晚，我还是会穿上那身旧的衣服，那身从家乡邮寄来的衣服，还是会把新衣服叠成方块整齐地放到衣柜里。

今年五月，我与未婚妻一同返回家乡，父母忙前忙后地帮我们安排，操心我们的婚事。忙里偷闲的我偷偷溜出门外，望着柳絮飘扬的天空，向往来的亲友打招呼。这些年家乡也随着我的长大而长大，可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变化的只有父母脸颊那泛起的白发。那时的我感概万千，远离家乡太久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变老的父母，自顾自地朝着理想不停追逐。

时间过的很快，离别时父母提出送我们去机场，我回绝了，送别总是伤感的，我想让父母避免伤感。最后还是由我的姐姐送我们前往车站，离别前我向姐姐提起父母的白发，交代姐姐帮我们照顾父母。我与姐姐的感情是从小就要好的，同样送别时也是最伤感的。但我想总比父母伤感要好些，远离家乡后我更关心的是父母的身体。

坐在前往重庆的飞机上，我透过窗户鸟瞰家乡，还是格外亲切。可随着高度的升高，家乡也慢慢模糊起来。飞机上我与妻子讨论着新家的布局，挑选合适的家俱，规划我们未来的生活，也回顾着过往的点滴。

回到岗位后，我们彼此又开始了往日的忙碌，她教书育人，我服务基层，相互勉励，慢慢度过每一天。新家装修好后，我们把心仪的家俱放到规划好的位置，尤其是那个衣柜，被我们安放在了卧室，就那样并排放着。之后我们一起整理衣服，商量着过年回家的事情，而我也向她将起小时的故事。

妻子也向我说起，那天在老家的衣柜里，她看到了被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的那些孩子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