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记事起,我们家就总养“宠物”;大型的猫、狗;中型的鸡、鸭、鸽、兔;小型的鸟、鱼、蝈蝈,等等。种类和数量都比较多。
矿区的平房小院,整天鸡飞狗跳。我们饲养“宠物”,不是为了好玩儿;而是为了节约成本,增加经济收入。养鸡养鸭,平时可以收蛋;节假日可以炖鸡、烧鸭,改善生活。养兔子,成本低,收益高;我小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背几只兔子到坨里镇去卖。每次都能卖十块、八块钱。在当时算是不小的收入。整钱,交给父母。零钱归我们,主要买零售、玩具、小人书。
猫咪,在矿区地位特殊。
养猫,既不是为了玩儿;也不是为了卖钱;更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镇宅”;夸张点说,猫是半兽半神,全家人都宠着贡着。
猫,为啥独享尊荣?四大原因----
驱鬼辟邪。民间传说:“猫能驱鬼;狗能防贼”。据说猫的眼睛,有特殊的功能。不光能看见世间的凡物;而且能看到鬼神邪物。家里有猫,邪门歪祟,不敢近前。
技能高超。传说:猫是老虎的师傅;比老虎多两手绝活----爬树、上房。既然老虎是“百兽之王”;那么它师傅就更牛奔了。咱请个老猫来,其他小兽还敢炸刺吗?
胆大好斗。猫的性格有两重性,既有乖巧的一面,也有凶猛的一面。有些动物人看了都发憷,猫却不害怕,甚至将对方制服。比如蛇,一般人都怕蛇,猫却敢追蛇、蛟蛇。有些厉害的猫,连人都敢抓咬。
顽强的生命力。传说:“猫有九条命”。有顽强的生存能力;神奇的自愈能力。从房顶、山崖跳下,通常不会摔伤。一般的小病、小伤,不用治疗,自己就能自愈。更神奇的是,猫能预知寿命;临近“大限”时,她会自己离开主人;通常不会死在家里。
猫咪,我养的最多,也最喜欢。为啥呢?主要是从小受矿区独特的风俗熏染。
早些年,矿区的猫很多;几乎随处可见。这些猫分三大类:公家的、私家的、野生的。三者既有联系,也有区别;时而联合;时而争斗。
公家的猫,半是宠物,半是野生;主要聚集在食堂、医院、办公楼、锅炉房等处。当时煤矿属于高工资、高福利的单位;表现之一,就是伙食好;大鱼、大肉较多。一些猫咪,闻香而至,吃得膘肥体壮、毛发锃亮。
私家的猫,以“土猫”为主,花色多样,黑、白、黄最多;花斑、桔色、狸花次之;名贵的品种很少见。这类猫的个头、气质、品相,与主家的生活水平密切相关。通常情况下,主家经济条件好,勤快讲卫生,猫就富态、干净、自信。相反,猫就瘦弱、胆怯、柴了吧唧地。
野生的猫。矿区山多人少,野物比较多。野猫时常进村和家属区,一来捕食,小鸡小鸭时常被叼走;二来搞对象,春秋两季,家猫和野猫互相招唤、追逐。我们住“排子房”,每排五六家;房顶连在一起。这些猫在房顶来回奔跑;“闹猫”期间的叫声,不光声音大,而且很惨人,“呜呜--”、“哇哇--”像婴儿在啼哭。
矿区为啥猫多?因为老鼠多。为啥老鼠多?因为不能随便打老鼠。
不打老鼠,是矿区的禁忌之一。违犯者,最轻的处罚,是被众人责骂;中等的处罚,是请老鼠吃饭;重度的处罚,是被轰出矿区,丢了“饭碗”儿。
为啥不能打老鼠?老佟专门请教过,三大原因:第一,老鼠是“五大仙”之一,带有神秘的力量,能影响人的贫富、子女的数量。第二,老鼠是“仓官儿”,关系着农业产量;大灾之年,挖鼠洞可以得到一些粮食,救活人命。第三,有预测井下事故的能力,发生“冒顶”、“片帮”、“透水”之前,会乱叫乱跳。
早些年,煤矿的禁忌较多。一方面,科技不发达,预防事故的手段有限;一方面,“窑哥”(煤矿工人)的文化普遍较低,对一些异常现象无法理解。比如,上班途中遇到“出殡”,就不能下井了。比如,上班之前心情不爽,就歇一天,怕井下出事。比如,井下支防护棚前,要仔细检查木料,不能使用桑木,因为桑与丧谐音。
在井下遇见老鼠,不能追逐、打骂,要恭恭敬敬,让“耗子大爷”先走。如果故意打死老鼠,那就惨了;先跪在地下磕头赔罪;然后把自己的干粮洒到四处,让老鼠们享用;最后,当众起誓,以后再也不收冒犯“鼠爷”了。
确切地说,对老鼠是怕,不是爱。它不光长相丑陋;而且乱啃乱咬;更要命的是,繁衍能力超强;任其发展,庄稼、鸡鸭、物品,甚至日常生活都不堪其扰。
怎么不伤害老鼠,又限制其繁衍?养猫,让这对欢喜冤家,互相打斗,实现生态平衡。
矿区的人对猫比较尊重,表现有二:不以公母区分,雄性的叫“郎猫”;雌性的叫“女猫”。把它当成家庭成员,跟家人论亲排辈儿。
……
我养过很多猫,总数大概有三四十只。其中,时间最近、印象最深的,是“女猫”欢欢。
她是一只“三花猫”;身上装点着黑、白、桔红色的斑块儿,身材苗条,毛色漂亮。她妈也是“三花猫”;是邻居铁哥家的宠物。她们这一窝,有五六个。她是我仔细观察,才选中的一只。
“90”中期,我借住在媳妇的单位,俗称“家属院儿”;地点在八宝山附近。建在山坡上的院落,一排排的平房,大概百八十户人家。
老式平房年头比较久远;一些后山墙支着砖垛,俗称“背牛儿”。墙地潮湿,门窗透风,光线暗淡。由于我想分首钢的楼房,因此户口挂在农村;所以我家没有煤气本和购煤证;做饭要烧“高价气”;取暖要借别人的本,雇车去远处买蜂窝煤。
那几年,正值人生的第二个低谷期。我从厂部被轰到脱硫车间;从“管岗”改为“工岗”;从上常白班,改为倒三班儿。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单程半个多小时。由于孩子小,住房条件差,所以媳妇孩子经常住在娘家。我一个人住“家属院儿”,时常感到“孤单、寂寞、冷”。
铁哥是我媳妇的同事,住在我家的前排;夫妻俩文化不高,脑子也不太灵;单位有大事小情,平常借东借西,时常求我媳妇帮忙;觉得欠我俩人情,想找补找补。
一天,铁嫂说:“老佟,挑只猫吧。跟你就伴儿。”
我到她家,选中了一只“女猫”。
铁嫂说:“老佟有学问,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我说:“她挺欢实的,就叫欢欢吧。”
没想到,一到我家,欢欢变成“蔫蔫”了。
我们家原有一间大屋,一间小屋;自己顺着前房檐,接出一间偏厦子;隔着两三米宽的过道,是厨房和浴室。总建筑面积,大概五十多平米。
院里的邻居,少的一家三口;多的四五口;还有些三代同堂。这里以普通职工为主,管理比较松懈;房租由单位扣除;水电费各家轮着查表、收费。由于没人管,所以鸡、鸭、猫、狗很多。
与邻家相比,我家显得冷清空旷。我从小喜欢花花草草和小动物,养了一只猫,几只小鸭,几盆花儿。
欢欢刚来时,才出了“满月”;瘦小、孱弱、羞怯。从猫窝里抓起她,感觉瘦骨嶙峋、软不拉唧地;好像稍不留神,就会弄折她的骨头。回来的路上,我一手托着她的肚子,一手抚摸她的后背;感觉她只有二三两重,哆哆嗦嗦,颤颤微微地,眼睛四处踅摸,警惕性挺高。
进门以后,把她放在沙发上。三人的布艺沙发,靠着前大窗,温暖亮堂。我喜欢歪在沙发上,看书、休息;也想让猫咪待在这里。
可是一转眼,她就钻到沙发底下了,而且越叫越往墙跟钻。没办法,我就坡下驴,往沙发下垫了一些破布、旧棉花,给她絮了个窝。
最闹心的是,一连两三天,她不吃不喝,不叫不闹,像不存在一样。
一天,铁嫂问:“欢欢咋样了?”
我说:“她不出来,也不吃食,是不是太小呀?”
铁嫂:“比她小的,都吃的棒着呢。”
我问:“咋回事儿?”
铁嫂:“女猫胆儿小。过几天就好了。”
我问:“她会不会饿死?”
铁嫂:“应该不会。你给她做点好吃的。”
我问:“她爱吃啥?”
铁嫂:“小猫儿,软和的,腥膻味冲的。”
我说:“明白。我试试。”
一天,我从食堂买了“松滨肠”,(首钢自制的食品,类似粗的火腿肠)。把它切成丁和鸡蛋混在一起,摊成鸡蛋饼,卷烙饼吃。先撕下一小块儿,塞到沙发下。
我刚要吃饭,忽听“喵呜--”一声,欢欢蹿过来,歪着脑袋,大口大口地撕扯、吞咽起来。
我笑骂:“欢欢,小臭妞儿。开牙啦,不装深沉了?”
她低头不语,几下吃光了鸡蛋,不停地舔着舌头。那神态,意犹未尽。
我说:“你出来吃吧;别跟你爸装淑女了。”
我把猫食盘拿出来,放在饭桌旁边,给她添了些鸡蛋。她歪着脑袋,大快朵颐。我一高兴,把她抱到饭桌上,说:“你自己来。想吃啥吃啥。”
从这以后,欢欢不再怕我。我俩同吃、同睡、同玩儿。我一放饭桌,她就跳到桌子上,东看西闻,发现顺口的,她先招呼。媳妇和邻居都说:“老佟把猫惯得没样儿。”
欢欢最爱吃鱼。我隔三差五,给她熬鱼吃。
当时市面上的小黄鱼,还不太多;十块钱三斤;九几年十块钱含金量还比较高。我每次买一二十块钱鱼;冻在冰箱里。每次化开四五条,放在锅里熬。不加佐料,尤其是盐。据说猫吃的过咸,容易长癣。
猫吃东西,通常不让人看;有人观看,她吃得不踏实,可能影响消化。欢欢吃饭,允许我观看。
她通常是先喝鱼汤,然后吃鱼的肚子,最后剩下头和尾巴。这期间,如果有别的美食,就先吃别的。头和尾如果剩下,有了异味儿,就不再吃了。如果没别的美食,才勉强勉强吃掉头和尾。
据说人的追求分五个层次: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生活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老佟没啥能耐,也没啥追求;“仨饱儿、一倒倒儿;得过且过。”
主家的性格,往往影响到“宠物”。在我的娇宠下,欢欢又馋又刁;有些食物,我吃着有滋有味儿,她闻几下,晃着脑袋就走开了。
“人靠饭养;佛靠金装。”欢欢整天好吃好喝,也真给我长脸;不仅个头肥大、猫毛顺滑;而且机灵聪明,在家属院的猫群中,数一数二的。
欢欢有三项绝活,让我惊讶。时至今日,我都没弄明白,她是怎么练就的本事儿?
第一绝,精准认家。
我们家属院儿,有二三十排平房。房子的外观、内部格局、门窗的样式等等,基本相同。外来的人们,找人找门;甚至本院的人,着急马慌,都时常走错了门儿。
我上白班时,欢欢晚上通常不在家。天傍黑儿,她就跳上后窗台,“喵儿、喵儿--”地叫。我打开后窗,她就跳到地下,一溜儿烟地跑了。
天蒙蒙亮,她就跳上后窗台,“喵儿、喵儿--”地叫。我打开后窗,她就跳到床上,在我脚下或者腋下,团成一个球儿,不一会儿,就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在众多的房间中,她怎么认出自家?各家的窗户,都挂着窗帘,隔三差五,就要更换窗帘,她怎么认出自家的窗户?在黑夜中怎么按时回家?
老实说,我一直没弄明白。
第二绝,猫同鸭讲。
每年开春,马路边常有卖小鸡小鸭的;当时,十块钱买三四只。媳妇带孩子玩儿,买回三只小鸭子,毛绒绒、黄灿灿地,挺可爱。
她俩把小鸭往家属院一丢,就不管了;平时由我喂养。小鸭和鸡不同,需要玩水,不然上火生病;而且它身上出油,容易沾土和杂物,脏了吧唧地。
我倒三班,时常有工友吃喝;作息没有规律。时间富裕,心情高兴,就把三只小鸭放在洗衣盆里,让它们游泳;给它们配些粮食、蔬菜、肉类;一忙道,就胡乱对付。
不久,三只小鸭“挂”了俩,只剩下一个,活得挺带劲儿。这是褪色的公麻鸭;表面呆头呆脑、笨手笨脚;实际上,贼眉溜滑,稍不留神,就跑别处去了;因此取名“小野”。
我们院子有一圈很高的围墙;每隔不远,就有排水口、下水道。墙外是野地,长着许多荒草;草丛里,蚊虫、野物比较多,时常有蛇出没。
我轻易不去墙外,一是要出院门,绕行较远的路;二是怕蚊虫叮,怕遇到蛇。
欢欢和“小野”,打小一块儿玩儿;不光不打架、争食;而且能互相交流。
“小野”的窝是用碎砖头码成的,靠在厨房的墙上。它有时跳出去,有时拱掉几块砖,跑到院外。我要找它,就对欢欢:“去把‘小野’叫回来。”
欢欢就从排水口钻出院,过个十分钟、一刻钟,一只猫、一只鸭子,就溜溜达达回来了。
猫和鸭子,能和平相处,就不容易。她俩怎么能成为朋友,怎么交流?我至今没弄明白。
第三绝,远程认人。
我在首钢倒过很多年的班;早先是一周一倒;后来是两天倒一次。中班,是晚上11点半交接班;然后洗澡,骑自行车回家。
由于自己单住,回家懒得做饭;所以有时候,去食堂吃夜宵儿。单位食堂也倒三班,中班、夜班,厨师很少,饭菜单调;因此更多时候,我们是去厂东门外吃饭;那里是私人小摊,自制的削面、拉面、馄饨,等等。
吃饭时间有长有短,自己单吃,提了秃噜,十多分钟完事儿。有时遇上熟人,边吃边聊;有时遇上酒友,整一个“口杯”,时间就没准了。
吃完饭往回骑。家属院在337公路旁边,与主路隔着一二百米,一个漫坡儿。我有时骑进院儿,有时候推着走。欢欢能听出我的脚步声,甚至能听出我的自行车声。
我一拐上小路,她就磳磳地蹿过来,追着自行车跑。我一下车,她就在我腿前来回穿插,一边跑,一边“喵儿、喵儿--”地叫,充满了喜悦,也充满了撒娇。
我下中班的几天,她前半夜在外面玩儿;后半夜不外出,在家陪我睡觉。她怎么知道我上中班?怎么听出我的脚步声,自行车声?怎么在众多的行人中,怎么准确地认出主人来?我至今没弄明白。
欢欢给我带来很多欢乐。
在众多的宠物中,猫咪最有个性。她与主人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的。可以说,猫咪并没有完全被驯化,她保持着比较多的个性、野性。
要获得猫咪的依赖,不是容易的事;需要长时间的培养,精心的呵护。
怎么衡量与猫咪的亲密程度?在我看来,三条标准---
让你摸肚皮。猫咪的警惕性较高,不喜欢别人触摸。能让你触摸脑袋、后背、尾巴,就算很给面儿了。特别亲近、特别信认的人,才允许触摸肚皮。如果她主动仰面躺下,暴露出肚子,并让你随意揉搓,那就把你当父母了。
陪你睡觉。猫咪的嗅觉、听觉非常灵敏;睡觉时,通常侧着头,一耳朝天,一耳贴地,稍有动静,就抬头观瞧,稍有异常,就抬脚跑路。只有特别亲近、特别信认的人,她才主动陪你睡觉。如果她睡得香甜,轻轻打起呼噜,那就是把你当成亲人了。欢欢很少钻我的被窝,通常是睡在被子上,或者睡在枕头边,不知道啥时就走了。
陪你玩耍。猫咪比较个色,不太愿意陪人玩耍,更不愿意陪人外出。除非特别熟悉的人,赶上她高兴了,才放开身心,一起玩耍。
欢欢比较文静,我读书、写作,她就趴在旁边,静静地陪伴。我高兴了,就招惹她;有时候用手咯吱她;有时候用绳子或者纸条逗弄;她就跳过来,扑、跳、撕、咬;时而身姿矫健;时而动作笨拙;时而一扑到位;时而猫失前蹄……人笑猫叫,其乐融融。
凡事有利有弊。猫咪,有两个“通病”:乱挠乱咬、爱掉毛儿。我们家的沙发、双人床,让欢欢挠成“花瓜”了。猫毛掉得哪儿都有,有时飞到菜里。
……
1999年,我分到首钢的楼房。虽然面积小,媳妇却非常高兴。一来,楼房干净、严密;二来,不用换煤气和烧炉子了;三来,离娘家很近,几分钟就到;四来,离地铁、物美、电影院、古城公园很近,外出、购物、游玩都方面。
我也挺兴奋,不仅一家人团圆了,而且进入首钢住房体系,将来能调大些的房子。
美中不足,媳妇不让带欢欢。她说:“这猫没调教好,乱挠乱咬,把新沙发、家具挠坏咋办?”
我说:“从小养她;不忍心丢下。”
媳妇说:“搬了新家,再养好猫。”
我问:“欢欢咋办?”
媳妇说:“送回娘家。”
我一想,欢欢野惯了,冷不丁圈进楼房,也不好受。媳妇对她不亲近,带过去容易引起口角。于是,只好把她送回了“娘家”。
铁哥家养着好几只猫;而且与欢欢“亲套亲”;她应该生活得还不错吧?
欢欢,舍弃你,不是老爸的本意。
欢欢,离开你,老爸的心久久不爽。
欢欢,猫不负人;人却可能负猫。
欢欢,老佟愧对于你;从此不敢再养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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