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红
恪守着做狗的职责,守着废墟,等主人来接它们。它们熟悉主人说话、走路,乃至自行车、摩托车、汽车的声音。主人没来,它们怀疑自己饿得听力出了问题,再有自行车、摩托车、汽车远远驶来的时候,站在废墟上,竖起耳朵。车从它们身边驶过,没停下的意思,希望一次次落空。
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村庄,刹那间化为乌有。我已不记得从这个村庄走过多少次,也记不得与蹲在家门口的狗对视过多少遍,只记得一只不大的小黑狗,摇着散尾葵一样的尾巴,从胡同北跟到我胡同南,与其说跟,不如说送,与其说送,又不如说它想跟我回家。我没有先知,不知道这只拥有玻璃球一样水汪汪大眼睛的小黑狗,不久即将失去家园。当初,我担心狗的主人因找不到它而着急,站在胡同口,向回驱赶它。小黑狗坐在地上,向后抿着耳朵,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待我即将走到单位后门时,回头看见,它还望着我。
不敢在白天出没,蛰伏在长了多年的荒草棵子下。那些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的脚步,是捕捉它们、成为餐桌上美味佳肴的信号,像防贼一样,它们防着他们。
为它们担忧的我,之前讨厌单位东面那块闲置地,像个老乞丐,成天蓬头垢面,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现在,反倒庆幸有这么脏兮兮的一块地方,供它们容身。地里长满芦苇、剑麻、野枣树、野榆树、野柳树和一些叫不上来的植物,特能跑马圈地,圈得堆积、散落的废砖、烂瓦、顽石、水泥块子等形成的山丘,跟盖上了一床大号的迷彩被没区别,即便在万物肃杀的冬天,几个人,躲在这里也不容易被发现。
它们只好到附近街道边的垃圾箱去找吃的。从未走出村庄的它们傻了眼,街道那么宽,车辆穿梭不息,该从何地入手?有狗自告奋勇充当第一,后面的成员却目睹它被冰冷的汽车碾过,血染红了油漆马路,它们发出低吟,那是恐惧、悲哀和无奈的合奏!它们清楚,若有主人在时,谁也不敢撞它们,那时它们的命是值钱的。若是有人撞了它们,主人肯定哭丧着脸说:“鸡狗鸡狗,家中一口,你轧死我的狗,赔钱也不干!”还有时,它们被流浪了多年的恶狗咬得遍体鳞伤,同样希望有人站出来。
看到藏獒、罗特维尔、牧羊等那些气宇轩昂的名贵犬,被主人味美食时,它们羡慕得直流口水。它们没有小型犬的楚楚动人,亦没有藏獒的霸气,它们是一群跟村庄一样土里土气的狗。村庄是根,没了村庄,自此失去了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