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年过去了,常常回想起我年轻时钻过的那片迷幻的柳林。柳林深处那闪现的红衣女子、红衣女子那若有若无的音浪和咯咯的笑声常常引发我很多离奇的猜想。
26年前,我在塞北潮白河边的一个小镇住了一年。这个小镇现在应该很发达了,但当时的小镇还几乎睡在农耕社会的襁褓,烧柴做饭、酸菜窝头还是居民们生活的常态。镇上没有浴池,没有电报局,洗澡、发电报之类的事都要去县城,至于电话全镇只有一部,安装在镇政府的办公室里。
我说的那片柳林就在距离小镇一公里远的潮白河岸边。潮白河的这段河水不是太宽,但河滩加上河滩边的沙地却很广阔,这里全是密密实实的柳树构成的森林。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一个人路过这片也算浩瀚的树林。
我的家乡也濒临一条河。一到夏日,雨后的河滩里就会自然长出很多叫做“江萼”的蘑菇类的东西。这个小东西个儿虽然小,但味道却很鲜美,熬汤做菜都很好吃,家乡人常常把它们采来晒干用以待客。
昨天刚下过雨,我猜想在这个河滩也应该有江萼吧?于是,我走到河滩去寻。果然,我在柳林边的沙地上发现了它们,小伞似地一片一片地插在沙地里。我兴奋地采着。我要把采集到的江萼送给镇上的朋友,让他们品尝一下这些近在嘴边而他们却万世不曾知道的美味。
我边采边走,不知不觉已经掩没在了柳林的深处。这里的柳树高大茂密,林间还有很多郁郁葱葱的灌木、杂草,能见度没有多远。江萼只在没有树的空地上才会生出,我在柳林里穿梭就是为了发现空地,找到江萼。
当我在一块空地上弯腰拔完几簇江萼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瞬间迷失了方向。人在没有参照物或者周遭参照物都一个模样的沙漠、海洋、森林、井底都很容易迷失方向。一开始我对失去方向感并不在意,心想我当兵参战时在异地的热带雨林还不曾转向,难道在这片小小的树林里我还能找不到北!但是,后来我几经努力却真的找不到北。在部队时我腰间除了手枪、手榴弹、水壶、挎包,作为指挥员的我还有一个宝贝,那就是指北针,关键时刻指北针常常让我心明眼亮。
但是,我现在除了那个盛有江萼的包包,身上什么也没有。
我有点憋屈,也有点慌。我开始在树林里乱走乱转,无心再采集什么江萼了。
“树皮光滑的一面是北,粗糙的一面是南”记得我在军校学习时教官曾经给我们讲过,没想到现在有了用场。我赶紧观察树皮。可是,由于树林密不透光,这里的树干四面几乎一样光滑或粗糙,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别。人在着急的时候脑子的转速就会很快,我马上又想到了教官告诉我们辨别方向的另一个办法,那就是“手表识别法”,识别的方式是一天按24小时计时,“时数折半对太阳,12所指是北方”。我抬手看了看腕上的“太行牌”手表是16点,折半后是8,只要把手表上的8对准太阳我就大概找到北了。可是,柳枝稠密况且是阴天,我根本找不到太阳。
我想我不能在森林里盲目地乱走了,我决定不管什么方向只朝着一个方向走,那样,我一定能够走出森林。就在我朝着某个方向奋力前行的时候,不远处的密林里忽然传来人声,好像是两个女子的对话,还有她们咯咯的笑声。她们一阵接一阵的音浪对我来说,犹如夜航的舵手寻到了期盼已久的航灯,我赶紧朝她们说话的地方钻过去。绕过一片柳影,我赫然看到在距离我只有十几米远的林隙有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子。这个女子背对着我,好像正在与树丛后面的另外一个女子说话。
“哎——我问一下,去镇上朝那边走?”我大声朝那个女子问话。
在通常情况下她应该转过身、回过头,告诉我朝那边走,或者告诉我她也不知道朝那边走,或者警告我她的同伴正在解手、不要过来,或者只转身不说话。但是,她并没有转身,也没有答话,好像她没有听到我的问询。
当我拨开树丛、准备靠近她再次问话的时候,一眨眼,那个红衣女子倏忽不见了,我眼前只留下一片绿森森的柳。
我朝她消失的树林使劲呼喊,并迅速冲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四处打探,但是,既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回答,树林里只有小飞虫嗡嗡的叫声。
这时,我忽然想到爬树观察。在部队野营时我常常把哨兵安排在树上——站得高,看得远,听得远,还不易被敌人摸哨。当然,“树哨”也有弊端,那就是遭受敌人袭击时不好躲避。
当我爬上一棵柳树的枝桠的时候,“噗嗤”一下子笑了——我爬的这棵柳树就在距离潮白河大堤几十米远的地方,大堤上的行人、车辆(大堤上是道路)历历在目。
2016年6月4日
【作者简介】 张炳吉,笔名赞杨。1983年河北大学哲学系毕业后分配到军队工作,先在解放军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学习军事,后到27集团军任职,曾参加对越作战并荣立战功。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长、采风网总编辑。已出版散文集《乡关路远》《路在门外》,发表大量散文并获诸多奖项,其中"白马泉的品格"一文入选小学高年级课外读物和北大基础教育文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