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读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曾有不解。一个人在外漂泊几十年,容颜已老,乡音何以未改?改不了还是不愿意改?这样的疑问和诗没有关系,一直存疑却没敢问出来,怕被人笑。不再有疑惑时,岁月已经流逝太多。
2008年夏天,我离开山城,搬到石家庄。朋友说,在石家庄最热的季节搬过来,很难熬的。但我熬过来了,并有了抗热力,像石家庄人一样。既然住在石家庄,就得适应石家庄的热。适应,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前提和能力。但不得不说,并不是什么都能入乡随俗,有些东西注定是改不掉的。
小区旁的菜市场有卖菜的张家口人,坝上话夹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我常到他们的摊儿买菜。自然是想和他们唠唠家乡话。令我不解的是,只要我说普通话,他们一定用坝上话回答我,而我说坝上话,他们必定用普通话回应。似乎故意制造语言混乱,实在搞不明白他们的逻辑。离开张家口差不多七年了,我仍订阅着张家口的天气预报。不是借此作什么证明,只是说,在心理上,在习惯上,我并没有离开山城。
似乎绕远了,我是想说《张家口日报》的。也不是要评价《张家口日报》,而是想说说和《张家口日报》的故事。
《张家口日报》曾经载着我的希望和梦想。八五年冬天,我正在张北师范读书,怀揣着狂妄的文学梦想。我写下平生第一首诗《雪花》,投寄到张家口日报社副刊部。师范北院进门两侧各有两个报刊亭,课间我就往那儿跑。我假装看报纸,其实是在报纸上寻找自己的作品和名字。那是秘密,不敢告人,更怕被窥破心思,那情形跟做贼差不多。结果可想而知。但那个冬天,及至次年春天,《张家口日报》于我而言,格外亲近,格外亲切。 毕业后,我分配到一所乡镇中学任教。学校订阅有《张家口日报》,在没有网络和手机的年月,《张家口日报》是师生们了解外界的重要窗口。一张报纸,被大家翻来翻去,有时几乎毛边了,还在架上放着。期间我开始写小说,并往文学期刊投寄。我已经知道,在《张家口日报》发表作品不是那么容易,也正是这个原因,不敢轻易给报纸投稿。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我的作品多数超过版面规定的字数。
一个叫四道营的村庄,有位识字不多的农民家走出几个中专生。那个年月,中专生很了不得。我和同事到村里采访那位农民,写了一篇类似通讯的稿子。我第一次到张家口报社,就是因为这篇稿子。我一个字一个字抄写在稿纸上的,怕弄丢了,专门坐长途汽车送去。不久,稿子发出来了,那是我的名字第一次登在日报上,虽然不是文学作品,但总归是付出心血的。
再次到报社,我已经调到张家口文联。我的小说《极地胭脂》改编成电影并在闪电河开拍,张家口日报社的记者拍了相关的照片,我到报社想要几张照片。当时报社的摄影记者胡喜魁让我找谢岩,那时我并不认识谢岩。上了楼,几个人在办公,我问谁是谢岩。或许是我的声调大了,有些唐突,一位女士声音比我更大,问我干吗。我说出胡喜魁,谢岩---后来我知道她就是谢岩,很爽快地把照片给了我。她没问我是谁,没问我干吗要这些照片。
我返身下楼,她却追出来,问我是不是胡学文。我说是。她没有多话,只噢一声。我想她或许还会说些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彼此陌生,大声唤对方的名字显然不礼貌,我并不清楚当时为什么那么喊,而谢岩被一个陌生人吆喝,或有不快,但并没有为难我。我并不知道我和谢岩会成为朋友。她也不会想到吧。我和她的友谊从那不礼貌的初遇开始,至今依旧。后来,我又交了几个报社的朋友,想起他们,马上会想起张家口报社大楼,看到张家口日报几个字,我就会想,那里还有我的朋友呢。
张家口日报亦是乡音。
在互联网时代,远方不再是距离概念,而是心理感受。而阅读不再仅仅是识辨,更是倾听。
温暖在哪里,心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