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如洗泥生莲
韩联社
(1)
今天,省城依然萧萧落雨,马路上,绿树下,雨水淋淋,犹如万感涌流。
上午9时,雨欲落未落,我与朋友马君相约来到长安公园南侧的“观画阁”画廊,品茗赏画。走进大厅,仿佛一脚踏进了艺术世界,许多如雷贯耳的书画大师的作品,似乎在眼前飞翔——齐白石、溥杰、张大千、傅抱石、林散之、欧阳中石……
我问马君,这些都是真品吗?他说,玄乎。这几年折腾古董书画能挣大钱,到处赝品成风,有时候连专家都难以辨别真伪。
他介绍说,“观画阁”从前专门经营黄绮先生书画作品,因为市场上赝品太多,黄先生的作品价位始终无法上扬,这才扩充业务,经营古今名家字画。
观摩着黄绮先生苍鹰展翅一般的墨迹,备感温馨。黄先生是我的老师,我入河大之后,先生给我们讲授古汉语。他生得一副慈祥老太太模样,走路慢悠悠,昂首挺胸,语调缓慢,声音洪亮。他的书法号称“铁戟磨沙体”,在中国书坛独树一帜,据说在日本更是风靡。记得同宿舍的天津同学王守义兄整天围着黄先生转,还一笔一画誊钞先生的古体诗词集《归国谣》,自然,他也淘了先生数目可观的真迹。我因为年龄小,不懂得先生字迹的天价,因此也就没有接近先生,想来真是遗憾。
这时候,屋外大雨如注,哗哗声响彻云霄,仿佛千万匹骏马,在天地间奔腾;仿佛千万支洞箫,在宇宙间怒号……
(2)
“观画阁”老板吴二明先生爽朗,热情。他辽阔的办公室由一个月亮门进入,古色古香的家具,弥漫着艺术气息,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南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精微至极的美女裸体画。我们虽然初次见面,却像多年兄弟,他说,兄弟们交往,可以做一生的朋友,我说然也然也!
我说,你的“镇阁之宝”是什么呢?他拉开西墙壁上一幅垂地遮帘,玻璃框内,两幅杰作露出了真容:一幅是著名的“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墨竹图》真迹,画面上疏影横斜的墨竹似曾相识,板桥先生跋曰:“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夏日新篁初放,绿荫照人,置一小榻,其间甚凉……”
这段跋词,板桥先生运用了“六分半体”来书写。所谓“六分半体”,是指“篆、隶、草、楷、行、古人”诸体各一分,他自己的板桥体“半分”。据说,这幅作品,来自于前文化部长黄镇之遗孀。
另一幅是清朝乾隆年间的宫廷画师袁瑛的《溪山孤峰图》,画面上古溪幽境,山径蜿蜒,万山顶上,孤峰突兀。这座睥睨世间万物的孤峰,象征着皇帝君临天下,皇权至高无上。孤峰正上方,一方图章犹如太阳,那是皇帝的印章:“乾隆御览之宝”;左右两边,是状元王杰、梁国志分别书写的“馆阁体”乾隆皇帝御制诗,梁书内容如下:“山光云影霭轻烟,妙笔传来拟巨然。对此俗情皆涤尽,知是古趣可通仙。点染云山几万重,峦曲一迳淡烟笼。此间涌有天真妙,披卷浑疑在画中。”
乾隆皇帝是历史上有名的嗜好附庸风雅的皇帝,只是诗写的很臭。他的这首御制诗,的确味同嚼蜡。二明先生说,据专家考证,一般出自皇宫的画作,印章至少十几枚,这幅画并不是出自紫禁城,而是出自乾隆皇帝行宫,譬如承德避暑山庄等地,专供皇帝外出时赏玩的。
(3)
饮茶三杯,抽烟两支,签名留念。
我一写上“萧含”两字,二明先生即拊掌而笑,说你练书法吧,有文化基础么!我说,我是“法盲”,从未提笔。他说,只要有文化功底,再加上灵气,肯定有成。我说,好,一定好好练,争取当个大书法家。
他说,书法讲究“临(帖)、观(看名家真迹)、悟(悟性)、创(创新)”,有些人尽管整天写字,却是“一身病”,他概括书者通病是:钉头鼠尾、鹤膝蜂腰、墨猪(墨渍)、平行、雷同,还有“瘦、弱、削、瘠”……
他说,练书法就像写文章,讲究谋篇布局,强调浓、淡、干、湿,稳健如壮士扛鼎,细微如山溪潜流……
(4)
看看过了11时,我和马君告辞。屋外雨珠淋漓,犹如佛法广布,车辆行人在雨里,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清净。我说,下雨天,好走路,我们从长安公园往回走吧。
雨中的公园里,树木碧绿如蓝染,湖水蠕动如丝绸。闲人们的花雨伞,如飘在雨里的梦想,令人心头涌起陈旧似往事般的波流。转过石拱桥,雨骤然暴烈起来,哗哗啦啦直泻,驱赶着行人们纷纷躲避。我们躲进一个六角飞檐小亭。这里已经有了七八位捷足先登者。抹一把脸上的雨珠,举目四望,但见亭外豪雨倾盆,亭内安波息澜,一对情侣,毫无顾忌地不时拥吻,避雨的人们却视而不见,兀自谈古论今……
我转过头,望着西边那片烟波粼粼的未名湖,以及湖上迤俪的小桥。曾经在夏天的湖上,我与朋友荡舟,痛感了人生的苍凉,人世的悲哀;曾经在冬天的湖畔,我独自踟躇而行,为了失望失意失落失助,而痛苦莫名……
哦!天地失序了吗?男女失伦了吗?阴阳失衡了吗?——没有!既然世间大序存焉,大伦依然,大道通天,吾辈又何悲哉?又何惧哉?
(5)
萧萧落雨,把我们“留”在湖畔近两个小时。我恍然间感到了一地雨珠,漫漫化作了一地莲花,我的追求,我的梦想,我的爱恨情仇,都浮漾在莲花之上……
(2007,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