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国 河北省保定定兴县人,1962年出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理事,现在河北宣钢物流公司工作。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创作,先后在《鸭绿江》《读者•乡土人文版》《焦点》《雪莲》《山花》《中国冶金文学》《山东文学》《延河》、《西部散文家》《文苑•西部散文选刊》《读者》《辽河》《岁月》《散文百家》《北方文学》《河北作家》《散文风》《大众文艺》《都市文萃》《晚报文萃》《意林》《文学与人生》《当代文苑》《新一代》《当代人》《躬耕》《北极光》《北方作家》《江门文艺》《长城文艺》《鲁北文学》《潮音》《赣西文学》《河北日报》《现代物流报》《新民晚报》《中国冶金报》等数十家报刊发表散文小说作品百余篇,五十余万字。2013年完成四十二万字三十一集电视连续剧《在那高高的山岗上》剧本的创作,并获北京市文联首届剧本推介会优秀剧本奖,小说散文作品曾多次获国家、省市级各种奖项及多次被各家文摘刊物转载并收录在各种文集中。
新月下的故乡记忆
张立国
我心中有这么一种感觉,总是认为夜里的思绪是有灵性坠落的。而这坠落的灵性,当来自于静谧的夜空中躺着的那懒懒的一弯新月,正睁开着满天的星星眼,透过广阔的天空温和地向下俯瞰,细数着旷野中的那属于故乡的点点灯火。
心中存念新月由来已久,年少时曾视她为苗条的少女,喜欢她本体散发出那淡淡的冰清玉润般的颜色。柔和似絮,轻匀如绢的浮云,簇拥着那个月牙儿清亮而温柔,把一些软光儿轻轻送到柳枝上,同时也把故乡里的一切,通通蒙在一望无涯的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绡里,显得飘渺、神秘而绮丽。冯德英先生曾在他的小说《苦菜花》对新月有过这样的描写:“人们都说月亮是位最善良、最好伤心和最易受感动的姑娘。谁有什么不幸和哀愁,她总是怜悯地注视着你,有时还会流下泪来!想必她这时是不忍心去看那不幸的人们吧?所以才掩住半个脸;但她那朦胧的淡光,还是同情地从窗户棂间射进来。黑暗的屋子,也变得灰白起来。”或许是受冯德英先生对新月栩栩如生的描写打动,近年来,亦或许是年更岁长的缘故,在我对新月的诠释中,开始有了一种新的概念,心境也随之在悄悄地发生了变化。每每当月牙儿,像把梳子挂在半空,我都要陷入一种激动和不能忍耐的情况中,感觉在静谧天空中悠然行驶的这弯新月小船,一头系着故乡,一头牵着我,中间悬挂的风铃,在不停地晃着,响着。这种声音,让我心中有着一种苍凉的心痛,更犹如一截折断的枝,挑着无声的日子,在我的心中久久地存活着。
故乡从某种意义上对我来讲,真的犹如是记忆深处那一缕淡淡的炊烟,在我的心底悠然,缠绕。我曾重温多年前在故乡的旧梦,有时虽有断了的思绪,亦似乎又被某种意识而链接成串……是啊,故乡那青灰的屋瓦下,搁置一片岁月深处的静好,那一份安详,在多年后想起,仍然清晰,一如额头逐渐老去的痕迹深深地刻在了心底。还有那些曾经带着时光色泽的厚重木门,经受过多年风雨的洗礼,已然失去了光鲜的颜色,留下的只是层层古老的印迹斑驳着岁月的光影。只有透过那日子浸染的黑褐色,偶尔也许还能觅得旧时一丝半点蛛丝马迹,原木的颜色,隔着浮华的流年,仍然清晰。只是,需得仔细去看。
曾经无数个日子里,往事如同一帧泛黄了的照片,让我难以忘怀的记忆停留在了某一个片段之中。片段里清晰可见暮色从房间的角落慢慢地慢慢地移过来,感觉已经很暗了,年迈的姥姥才用一只缠着棉花的竹筷子,熟练的擦着薄薄的煤油灯罩,然后在灯盏里加上煤油,点起枣核的晃晃悠悠的灯光。这是我心目中很早以前的村落里的灯光。那时候,当地里干活的人们在还没意识到暮色已经浓了的时候,村庄上散落的土屋里便亮起了零零星星的灯光,随着煤油灯的亮起,村落的空气中便飘过氤氲着的煤油味儿了。
月牙儿总是无声无息在天空中行走。就是没有忧愁的人,看见这样弱弱的月牙儿也会引起许多往事的回想。以前,我原认为,是李白的一句“床前明月光”的诗句惹出了我多年的思乡之愁,后来,我发现,我心里那绵绵不绝的悲切切的乡愁,其实是发出淡淡清辉的月牙儿给勾出来的,因而让我心中无端地生出“月是故乡明”的感叹……甚至,在那一刹那里,我感觉到了黎明前的风吹过故乡的林子,正在一片片苏醒,同时也朦胧了整幅黑白的与故乡有关的山水画。故乡村落里那错错落落的房子,白的灰,灰的黑,连斑驳的痕迹都隐隐可见。童年种下的杨柳,光秃得只剩下皱纹,黑黑的如老人。在庭院忙碌的永远是母亲的身影,风轻拂起她的苍苍发丝,凝重成岁月洗礼的见证。这时候,母亲的影子与墙色相互辉映,把她在日子里的黯淡和孤单的况味真实地表达出来,让人心碎。
一些日子里,我一度是幸福的,这个幸福多来自于我的梦境中。在许多梦境里,我都是在充满光明和太阳普照的地方漫游,这个地方就是我故乡的那个村落,但是又好像有一种渺茫的目标在模糊地跑来跑去,怎么也得不到手,这时我醒了,才知道还是黑夜,月牙儿依然清亮而温柔,繁星也依然在天空中闪烁。在这种静寂的时间里,我的思想常常焦急地转到故乡的日子里,我不知道我从前的生活还有多少印记能够残留在我的脑际中。童年里的许多趣事,随着时光的流转,宛若故乡村庄上空那袅袅的炊烟般渐去渐远,但我敢肯定,村中央的那口老井,还会像母亲慈祥的目光一样时时刻刻追随着我,用清冽的井水淘洗着我的记忆。这眼井,冬暖夏凉。每年进了腊月的门,远远望去。井口热气腾腾,气雾缭绕。当走近了看,井水泛着热浪,一波波、一道道细碎的涟漪在井口轻轻地荡漾开来,为故乡寒冷的冬日注入了缕缕暖流。每年的阴历五月,到了收割麦子的季节,这口井便起了作用。傍晚大人们收了工都会一起涌到井边,打上一桶水,凉凉的,爽爽的,端起水筲大口大口饱饮。年轻的小伙子就会举起水筲从头淋到脚,那叫一个爽,丝丝凉意直达心底,将一天的疲劳驱赶的一干二净。不过,在村子里,真正的哪里有童年欢笑的光辉和生气,哪里有漫无止境的快乐,哪里有未曾受过挫折的坦白,又哪里有永不凋谢的希望和正在盛开着就遽然凋残了的喜悦。这些都在我渐渐迟钝了的眼睛里,有着一个牢固的印记。每次回故乡,我都会来到井边走走看看,寻找着在这里儿时的踪影,回味着童年观井照影的乐趣。井水在暖暖的阳光下,向外漫溢着,一浪浪,一波波,仿佛在诉说着故乡人与它的故事。其中也包括我与它的故事。井的周边长满青苔,一抹抹的,带着苍凉,孤寂。仿佛一位老人,在夕阳的余晖里,蹒跚的漫步,借着残阳的光亮,细缕着曾经的点点滴滴。
闲暇的时候喜欢上网到故乡的那个吧里面去看看,偶尔在吧里面遇见小时候的伙伴和同学,于是,我们就开始怀念起那时在一起的时光,怀念那时雨中读书的日子,在我们深深地感慨中,感觉彼此已老,心痛不由得莫名地爬上心头,沧桑的感觉使我们真的无法彼此言出。然后相约某一年某一月大家一起回到那个村子,走走那时走过的路,翻翻那时打草的坡地。可这个约定却一直未能实现。如今,儿时的伙伴已有人凋零,这能不说是我们没有实现这个约定的一种遗憾吗?或许,生活中遗憾的事情太多了,而我却在这次没有实现这个约定的遗憾中得以明白,每个人都只是想保存那一份美好的回忆,不想打碎的是现实的尴尬。因为那些日子早已失去。是啊,苍凉凄美的镜头与现实链式相拥,一滴泪,都会在心头上落地生根。
我认为,在习惯上,外界的事物总是经过一番回想之后在人们心理造成印象,不过要是没有这种视觉上的帮助,这些事物就会逃避了人们的注意。因此,我不敢说,如果我没有年过半百,我也许不会心里一个劲地回忆起故乡里往日的故事,许多别样的思想也许不会纷至杳来,更也许不会给一些思念纠缠得这样苦。阳光明媚的天气注定要人懒惰,平日里和朋友们一起出行郊外的田野,我总爱独自躺在一处着阳的草地上,仰着头凝视着天空,直到灿烂的光辉迫使我闭上眼睛睡眠。莹莹波光里,我感觉回到了我童年时上学的那个教室里,并真真切切地听到和看到,教室里响着蜜蜂般的嗡嗡声,孩子们有的在念书,有的在背诵,有的在低声开玩笑,有的在偷偷摸摸地耍把戏,还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和没精打采的言语。在一片嘈杂声中,老师坐着,表现在脸上的是一团和气和一片纯朴。接下来,写字的时间开始了,这是一个比较安静的时间,孩子们辛苦地、歪歪斜斜地爬在桌子上涂抹。老师走来走去,常常走到写字者的背后望着,温和地告诉他,要看看墙上挂着的那张字模是怎样转弯,他又称赞上一撇撇得好,下一笔勾得妙,吩咐他要以此为法。那时,我和其他孩子们一样一坐在教室里,就总觉得自由的空间没有了阳光和欢乐,好像阳光只是在假日才照耀,小鸟只是在假日才歌唱似的。于是乎,我的神情开始有些恍惚起来,仿佛看见树木在向放了假的孩子们挥手,要他们攀登上去,蜷伏到它们的浓密枝头里面;干草堆在恳求孩子们走上前来,把它摊在清新的空气里晾凉,绿色的庄稼温柔地向树林和溪水打着手势,笼罩上光与影的大地显得格外平滑了,正在邀请孩子们到上面跑、跳或者长途散步,随便到哪里都可以。在这种环境里,哪个男孩能够把持的住,一声呐喊,这一群人撒腿就跑,四面八方地散开了,一面跑一面还叫着、笑着。随风漂浮的棉絮早褪尽最后一缕掩映的绿。棉絮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越来越长。恍若母亲在梦里呢喃:下雪了吗?怎一头雪花的白?草垛。在阳光下放歌。垛尖,一只贪睡的猫,酣睡正浓。几片娇憨的枯叶,被风轻敲击落,砸在麦秸垛上,有隐约的麦秸香散出。有两只蝶醒了。翩翩飞旋那片金华背后。透过光影,我看见那一片片弯腰的麦穗在笑,和着父母亲的笑脸。又是丰收年。就因为这些因素的存在,这些年来,我不论醒着或是睡着,同样的思想总是去而复来,同样的形象一直占据了我的脑海。浮在我面前的老是那些固定了的影像,我不能把它从我的回忆里排除,无论怎样也不成。
有时候,总感觉我的思想上有一个心结是无法打开的,认为在人生的旅程中,为什么那短短而重大的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会涌上人的心头呢?尤其是近些时,感觉一些我从未想过也从未记起过的事,这会儿也出现了;偶然看见过一次以后就忘了的面孔,此时也来到脑海里;在当时几乎不曾注意的话也想起来了;一年以前看到昨天才看到的景物混杂起来并且联系起来了;熟悉的地方在黑暗中从一些事物中浮现出来,等走近了,又像是很远,很不像它们的本来面目。有时,由于想到我置身所在的地方,想到我所要去的地方,想到和我在一道的人,使得我心里非常纷乱,而幻觉常常提出意见和问题,好像明明白白地在耳边鼓荡,往往使我惊起,这些在警惕和激动的情形下所引起的幻想和矛盾,再加上生活中的琐事不断,使得我常常不能平静下来。在这个时候,我便想起我的故居来,我不知道我从前居住着的老宅还有多少印象留在我的记忆里。老宅不是什么高门深第,只是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院子。只有褪色的蓝色砖墙,长着青苔的瓦片,绿漆斑驳的门窗,粗壮的洋槐树,在无言的诉说着老宅的沧桑。温暖、娴静、安详的炊烟从宅院的屋顶上的烟囱里飘出,像充满了母性光泽的手,擦拭着乡村的天空,一日三番,年复一年,使乡村灰扑扑的日子一天天灿亮起来。屋子里,土生土长的母亲,一生的精华都浓缩于三尺灶台,她痴痴地守着逼窄的灶膛口,像守着一扇亮堂堂的窗,那守望、憧憬的姿势几乎与屋顶扶摇而立的炊烟没什么两样。我记得有一年近距离去看宅院,见房子整个出空,又脏又暗,好像好多月来就没人居住过似的。一把生了锈的挂锁吊在门上,褪了颜色的窗帘在一个半开着的窗口凄凉的飘动。门前台阶已为一群没事做的顽童所霸占;有的在玩弄门环,又高兴又害怕地静听着空房子里散布出瓮声瓮气的回音,另外一些却聚在钥匙洞口,一半玩笑一半当真地在把着什么“鬼”,说天一黑就会把鬼招来。此时,在我这个当初主人的眼里,老宅无语,像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默默地坐在洋槐树下,不动声色的看着周围一座座和自己一样年岁的老宅拆成瓦砾,然后孤独地挺起衰老的腰杆,倔强地矗立在一片瓦砾之中,就如同荒原上耸立的一座纪念碑。夕阳给老宅镀上了金黄色的光晕,我注视着它就像在看一帧泛黄的老照片。人类本来有一些奇怪而变化莫测的心弦,只在一种无意的拨动下发音。是啊,老宅,已成哀哀,已不能再抵挡楚楚的霜寒。村街,是我记忆深处一道沧桑的痕迹,每每出现在我梦里,它就化成无声的诗句,照亮了漆黑的夜。村街不大,可在我心里却有许多抹不去的记忆。从哇哇落地,到伊呀学语;从母亲的怀抱,到入学的启萌,随日出日落,伴月圆月缺,我的童年都和老街不可分离。在我的记忆里村街永远是一种定格的模式,窄窄的,蜿蜒着,两边的墙壁多已斑驳,高低参差错落,屋檐上偶尔还摇晃着一两棵瘦瘦的狗尾巴草,古朴而幽静。我曾经问过村里人,没人记起这条村街究竟是何时就已经安然的躺在这儿,阅尽岁月沧桑,遍览人生百态。或许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埋在地下的骸骨知道……
这些年来,我偶尔在异乡听到虫鸣蛙声,便喜欢驻足聆听那来之于遥远故乡轻微的脉搏。于是,在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我的心便无法克制的飞向远方,飞向那个充满天籁之音的故乡,在新月的摇篮里寻找温馨的梦境。唯美的回忆中,我都是在许多次无眠的夜中穿过岁月,长久地注视着故乡沉睡中的容颜,感觉他似位迟暮的老者,把往昔的峥嵘都深深地嵌进了浑浊的双眸中,脸上的褶皱,像河水倒映出来的土墙纹路,锁住了故乡那隐匿的历史……
此文发表在《鸭绿江》2014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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