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县社公路,一条紧靠公路并排北去的泄洪沟。没他们隔着,程庄早该和西边的关爷庙大队连到一块儿了。
那时候,乡镇叫公社,村庄叫大队。
那时候,每个大队都种很多棉花。
学校放假,我们参加生产队秋收劳动。十多岁的半大小子,重活儿干不了,生产队长安排,跟妇女一块儿摘棉花。
摘棉花,不重,却不是混帐小子们干得了的。弯腰弓背、头晕目眩,一步挪不了四指……混帐小子们哪有这耐性?这么说吧,四五十岁的妇女,一下午,哪个都能摘五六十斤棉花,混账小子们没有能摘够二十斤的。
我们里面有个歪嘴爹。你别笑,他就是爹。
他最大,比我大好几岁,个子却没我高。他小名叫“爹”,我们都叫他“歪嘴爹”。进了棉花地,不大一会儿,“爹”招呼我们坐下。他就讲开了。
孔老二出国,美国鬼子去了越南,苏联侵略珍宝岛,林彪的飞机没油了,渡边一郎让赵庄的地雷炸死……我们全都听得入了迷。
歪嘴爹讲累了,就躺在棉花地里,脑袋枕着俩手掌,两眼望着天空。忽然,他坐起来了。他说:“伙计们,咱们造个谣吧。”
“造谣?”我们全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喂——嗷——今晚关爷庙放电影,演《侦察兵》。”他跳起来一阵吆喝。
“嗷——嗷——”我们也跳起来了。
回到庄里,把棉花过了秤,天就黑下来了。一到家,弟弟忙不迭声地说:“快吃饭,关爷庙看电影。”
我说:“别去,关爷庙没电影。”
弟弟急了,“就有,就有。人家都说有,演《侦察兵》。”
许多年后,弟弟对我与当时年龄极不相称的话还有些崇拜。我说:“你记着,人家都说有也不一定是真的。咱娘常说,三里路没有实信。”
故事完了,添足几句愿听吗?
那县社公路现在叫乡镇路,关爷庙和程庄真的快连起来了,弟弟五十岁了,老娘八十岁了……这世界天天发生着变化。
不变的是,实信难寻,谣言横行。大的如“仙人大师推迟地球爆炸”,中的如“铁拐李的药葫芦包治偏瘫”,小的那就“海”了去了。“歪嘴爷爷”那真是“子孙”满堂.
老娘又说了:“半里也没有实信了”。不听老人言是要吃亏的。
[上一篇] 摆渡的舅爷(作者:刘亚荣)
[上一篇] 树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