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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赛)你有多大胆
作者:魏红梅


朋友与我打赌,说你敢深夜到乱葬坟冈转一圈吗?我嗤笑一声:何止转一圈!我曾经夜半更深时,悄悄地披衣下床,乘着月色,一个人在地里浇灌麦田,一个人脚蹬铁钎一下一下地翻喧土地。清冷的月光映照着周围如鬼屋般幽幽的坟堆,坟头上的柏树、槐树、酸枣树似站着的魔鬼随风摇曳,藏在暗处的狐,时不时地来一声凄叫,像是调侃孤寂的夜。夜的沉寂、神秘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就了一分惊惧的力量。而我,只想着早早干完地里的活儿,好让母亲少受点累。虽然在挥动的铁钎里有聊斋里的鬼狐故事在回放,但心底有一个声音振聋发聩:人死如灯灭!人死如灯灭!活人岂能叫死人吓死!当母亲和弟弟在黎明时分到来时,我已经累得浑身是汗。母亲着急地指责我的自作主张,在一顿呵斥声中,我洗去了满身的疲惫。我知道母亲是担心一个十七八岁的在她眼里还是小孩子的闺女受到什么伤害。

说起胆量,其实小时候,我的胆量也是极其的小,一个人都不敢待在家里,天一黑,厕所都不敢去。夜里睡觉的时候,依偎在母亲的身边,不让娘睡,要娘看着自己先睡后再睡。有父母宠惯着的孩子,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父母不能永远充当你的保护神!

当父亲恋恋不舍地离开他年幼的儿女,离开他苦命的妻子时,村里人都说,年纪轻轻的就去了,功不成名不就的(指儿女还小,没成家立业),阴魂不散啊,恋家,闹紧(闹鬼)。按常规,村里人死了,都是排三或排五埋,可父亲死后的第二天便下葬了。听娘说,一是亲戚朋友因我们家穷,为了少浪费一些费用;二是父亲年轻,不敢久留。记得当时,十六岁的我跪在父亲的灵前,哭着哭着就没了气息。亲戚们急慌拾忙掐我的人中,母亲在巨大的悲痛中呼喊着我的小名,没喊两声也昏了过去。两个弟弟撕心裂肺地喊一声娘,喊一声姐,在场的人全揪着心。待我睁开肿胀的眼睛,泪眼迷蒙处,全是挂满泪痕的脸。我急忙爬起来抱住像面条一样没了筋骨的母亲。哭喊的过程中,我的头脑一阵阵空白,没了任何的思维和意识,娘终于在我们的嚎叫声中艰难地苏醒。就在我们泣不成声时,忽然一声巨大的响动爆在院子里,像是什么重物倒地。人们在院子里惊叫着、唏嘘着、哀叹着。姑姑旋即跑进来说:“好好的一架铁梯子靠在房堰边,怎么就突然倒下来了呢?真是怪了,幸好没砸着人!”人称“明眼”的云桂奶奶急忙在父亲灵前的盆内焚烧冥币,眼睛却对安然躺在那里的父亲说:“老奎呀,你就安心走吧,别吓着孩子,伤了人多不好。孩子小,我们会帮着照顾,你要是还有啥说,回头给我说去。”原来,他们把梯子的突然倒地,归咎于父亲的捣鬼,亡魂的显灵。

夜幕降临,邻居们都走了,只剩下几个亲戚躲在堂屋内不敢出来。灵前,是披麻带孝的姐弟仨和失神落魄的娘亲。阴冷的风吹进来,“长明灯”忽明忽暗,幽风卷起地上的残余的冥币和灰烬旋了出去。两个弟弟下意识地靠近了我。一向胆怯的我,突然就一夜长大了,一手拦过弟弟,一手拦住娘。寂静冷清的秋夜,漫长而短暂!平时,别的人家死了人,我甚至不敢从他们门前过,更别说进去看看,尤其是一看到死人家门口那高挂的白灯笼就渗得慌。而此时,我端详着父亲蜡黄的脸,多么希望父亲突然醒来,坐起,安慰伤心欲绝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与我。我幻想着父亲的魂灵出现,哪怕是多么恐惧的鬼面形象。我盼啊盼啊,盼到了鸡叫,盼到了天光大亮,也没看到父亲有任何的变化。那时,年少的我,似乎对于死亡还没有确切的定义与认识。以至于埋葬父亲好长时间了,悲痛的我还存有一念希望,总觉得父亲会有一天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心中老感觉父亲只不过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想家了,自然会回来。于是,我常常出神地坐在门口张望,冲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到池边提水时,清凌凌的水中,清晰地现出父亲慈祥的面庞,愣神间,我便急忙打水,心想着已把父亲的魂灵装到了水桶内,欣喜地回家,再细看,却只是一桶水。有时,会有一尾误闯进来的小鱼,我就把那鱼儿养在大缸内,好生呵护,心中想,父亲变成了小鱼吗?

两个小弟弟也常问我:姐姐,咱爹啥时回来看看呀?我老揪心,鼻子发酸眼含泪,担心父亲在坟堆里闷得难受,担心父亲一旦醒来,推不开那沉重的棺盖怎么办?回想当时,当盖棺人把长长的棺钉一下一下可着劲地嵌入我的心上时,我悲伤地大喊:爹,躲钉!爹,躲钉!我多么希望父亲能挣扎着撑起棺木,留一丝儿以后能出逃的缝隙!

秋分秋雨愁煞人。每到夜晚,诺大的院落里,新盖成的上房空空荡荡,黑洞洞的门窗吞没了家里所有的快乐,伴随我们的是母亲哀伤凄然的面容。农村的夜晚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躺在旧房中的炕上,含泪的眼睛难以入睡,任思绪不着边际。风扯着院里废弃的塑料布在空中狂物,那声音,听起来让人心生不安。突然,巨大的,“卜咚卜咚”的声响从铁丝缠成的院门处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声声砸在我们惊惧的心上。我小声问母亲,是小偷跳进来了?可我们家一贫如洗呀!黑暗中,母亲披衣下炕,要看个究竟!我也急忙摸索着穿衣,母亲按住我,示意我别动,可我执意,我不能让母亲一人走进这漆黑的夜中。母亲从门后摸到擀面杖递给我,又摸索到火柱在手。娘俩悄悄地拉开门闩,猫着腰,向门口进军。母亲紧紧纂住我的一只手,我跟在娘身后,壮着胆子,要看看是谁来欺负我们!响声突然停顿,而我和母亲却被脚下的什么东西拌倒。摸摸,竟是一根根木桩,有十条。我纳闷,是谁半夜里给我们送来准备要搭豆角架的材料呢?

天刚微明,我打扫院中秋风中的落叶。对门的野大娘惶惶张张跑来找娘,见到娘立马哀求着说:“哎呀,不得了啦,你家老奎昨夜回来啦,我老头子下夜班亲眼看到了,吓得他扯了一炕稀,你快数叨数叨吧,可别把你老哥吓死了,他已经后悔对不起老奎了,你们就原谅他吧。”母亲安慰走她后,我问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娘才给我说了事情的原委:父亲病重后,想要把新盖起的房内抹上白灰。在门口的河沟内埚灰时,对门的老野极力拦阻,说万一发河水,河道狭窄,进了我们家洪水怎么办?父亲一再解释,说很快我们就用了,不会长时间放置的,再说也不是雨季,不可能发洪水的。可一向与父亲很好的老棋友突然变脸,不依不挠的。那天,父亲竟气得吐了血,伤感地与母亲说:人家看我是要入土的人了,没用了。母亲一再劝说父亲别多心,可父亲吐了一夜的血。母亲知道,这是癌症转移的现象,是不好的苗头。本来,母亲想等天一亮就去借钱,送父亲到医院。可没想到,手术了一年的父亲在吐血的第二天早上便惨然地离开了我们。也许是凑巧,宽厚仁慈的母亲并没有怪罪对门的老野,可老野却悔恨得一塌糊涂。或许,是父亲真的回来了?是父亲为我们找来的那十根木桩?

正在我纳闷猜测时,父亲的另一好棋友恒祥笑呵呵地进门来,爽快地对母亲说:“报仇了,报仇了,我为老奎报仇了。”母亲忙问他咋回事,他不慌不忙地说了前后经过:昨晚,他喝醉了酒,蹲在埚灰的地方呕吐。正好老野推着自行车下班回来,他就想操老野一回,谁叫他不让老棋友埚灰呢。打定注意后,他便开始吓唬他。待老野走近后,他学着我父亲的嗓音咳嗽一声,吸着的烟头一闪一灭。老野随口问:“谁?”恒祥用我父亲的声音答:“我是老奎,来看看我的灰窖。你不让我埚灰,小心我找你算帐!”惊惧的老野扔下自行车,拨腿就跑。没成想还真把他给吓着了,怪不得他老婆大早起跑来。

母亲指责恒祥叔不该这样恶作剧地吓老野,又问昨晚的木头是不是他给整进来的。他说啥木头,我不知道啊。但我从恒祥的表情和他平时的为人中,肯定是他干的。母亲非要他一起去老野家赔罪,说明昨夜的装神弄鬼。他犹豫着,但还是去了。鬼,鬼在哪里呢?心中没鬼,自然就不会怕鬼的。如果世上真有鬼魂,那在我与弟弟极力的期盼中,父亲的鬼魂就无所牵念吗?说什么也该回来与我们见上一面啊。

贫穷艰难的的生活,历练了我坚强正信的意志,战胜了我的胆怯与脆弱、娇柔与矫情。穷人家的孩子,怕什么鬼呢?要说怕,怕的是一个“穷”字,“穷”比“鬼”恶啊!


作者简介:

       魏红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理事,武安市作协副主席,著有作品集《荷香弥漫》。

联系电话:15830095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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