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天

梁陆涛

骤然而起的风，将一片树叶抛起来，飘飘摇摇跌落在马路边上。捡起一看，那叶子微微发黄，闪着光亮的叶片上星星点点着斑点。哦，我悚然一惊：秋天来了！

生活在高楼大厦之中，穿行于车水马龙之间，人们感知季节的神经早就麻痹了。以至秋已悄然来到了我们身边，我们还在浑然不觉。

北方的秋色是很有韵味的。北方的秋色涂抹在城外的田野上。

八月中秋的风，极像一支多彩的画笔。风轻轻掠过，大地上的色彩就艳丽起来。先是玉米由青变黄，是那种浅浅的黄。浅黄的海洋中点缀着一片片暗紫色的帆，在秋风中微微飘动，那是玉米棒子上半枯的缨子。虬枝般的大手掰下棒子，层层剥下裹了整整一个夏天的衣裳，便有一柱金黄耀亮沧桑的面颊。高梁熟了。耗尽了青春和生命的高梁叶子无声地耷拉着，衬托出一地浓酽的红，像血。成熟的谷子是那种金色的黄，金黄的穗子金黄的秸杆，在秋风中荡过来荡过去，阳光下像有成片的金子在耀人眼目。最耀眼的恐怕是那盛开着的棉田了，那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白，静穆着伸展开去一眼望不到边。五彩缤纷的采花女星点其间，柔指欢歌牵动着簇拥在身边的“云朵”，那洁白的“云朵”就那样一片片一朵朵飘走了，直把采花女的包袱撑得鼓鼓囊囊。

这时候，北方的山也成熟了。像北方男人一样冷峻刚毅的山峦，袒露出少有的温存，任凭那浓艳的秋色在它的怀中骚首弄姿张扬到极致。那墨绿墨绿的是松柏，那浅绿浅绿的是梧桐，椿树是淡淡的紫，杨柳是微微的黄，枫叶是一团火一般的红。满坡满岭的果实全都熟透了啊——红艳艳的苹果、黄澄澄的雪花梨、晶莹剔透的红枣、圆滚滚的核桃、绿珍珠般的黑枣，还有一地繁星似的花椒、酸枣，裂着嘴笑的石榴，撑破毛绒绒的外壳闪着玛瑙般光泽的板栗……在众多的果实当中，柿子大概可以算作秋的魂灵了。先是一树晶莹的绿，继而变作灿烂的黄，最后成为一篷熊熊燃烧的火，扬扬洒洒烧透了，也就将一树的枝枝叶叶一地的花花草草烧光烧净了。那时候你再看吧，铁灰色的躯干稍头顶了几只摘剩下的柿子，红灯笼样这儿一盏那儿一盏，能一直亮到来年冬尽。冬天了下场雪那才叫好看呢。山是白的，坡是白的，灰色的枝杈上也覆盖了一层白，只有树稍头的柿子依旧灯笼样亮着，红红的，灿灿的，在一地洁白中格外夺目。

没风的天气里总要有一点雾，或浓或淡或动或静。朝日初升，明丽的阳光将雾岚祭出一道道五彩缤纷的虹霓。这虹霓柔柔弱弱若隐若现在山间，与那刚毅的山峰岩石多彩的林木花草缠缠绵绵，让人顿时就有了一种身处仙界飘飘欲仙之感。秋收后的土地被这薄纱般的雾岚柔柔地笼罩了，像一位产后的母亲，疲惫但却是幸福地假寐着，等待着新一轮的孕育。北方汉子将那勤奋的铧犁深深插进泥土，黑色的海洋便波翻浪涌般伸展开去。这时候你会忽然觉得，天是那样的高那样的蓝，地是那样的阔那样的远，风儿脆生生地拂面而来感觉是那样的爽。这应该是北方农民一年中最亢奋的时候了，他们将沉甸甸的秋天收进仓里囤里，然后又把来年把新的期冀把无尽的爱恋播种下去。收割昨天播种今天祈盼明天，完成一个轮回的同时又开拓了新一个轮回，人类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河，就在这秋天里澎湃着，汹涌着，激荡着。

                                            2002年10月11日于石家庄

（备注：散文百家》首发《读者（乡村版）》2003年第8期选发收入吉林文史出版社《名家抒情散文精选·秋之韵》和《中华活页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