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者之殇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这是萧红临终前在纸片上的挣扎!这血泪文字一直在海脑里回旋,像萧红的幽魂一样散不去。别说萧红心不甘,我也不甘心她早死,想必,但凡知道萧红的人,都不甘愿她早死。
她生命虽短,成果却丰硕,在短暂的十年时间里,写下了近百万字的文学作品,且涉及小说、散文、诗歌等多种文体。她的文字深深吸引了我,能让我看到她生活的场景。就连鲁迅先生也非常欣赏萧红的才华,称其为“中国当代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 不仅为她作序,还用本人的亲笔签名来制版,可见萧红的才华真不一般。可惜有人因此制造绯闻,在我看来,鲁迅是同情、欣赏萧红。他婚姻同样不幸,何况又与萧红同样有浓浓的乡土情怀。鲁迅支持、理解、帮助萧红,是对青年人的扶持,是一种对文学的大爱。而萧红在失去爷爷关爱后,太少有人理解她,她心理上依赖鲁迅先生,是人性的本能。她把鲁迅当成父亲一样依靠,在他眼里,鲁迅就是真理,就是正义,就是她的精神港湾。正因有鲁迅的支持,她才在文学方面成长的如此之快。可惜就这样一个文学奇葩,像霜打的花朵,没彻底绽放,就早早凋谢了。
萧红的命运如此悲惨!为何?究其因,与她所处的时代有关,与她的婚姻有关。
萧红生活的时代正是左冀文学方兴未艾的时期,何况她又出生在一个具有维新思想倾向的乡绅地主家庭,又在呼兰上过小学,在哈尔滨上过中学,接触了具有新知识结构与新思想的教师,还阅读了大量鲁迅等新文学作家的作品。大都市生活使她开阔了视野,初步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与人生观。她不愿再过家乡女人愚昧的生活。由于她受新思想影响,才与男权思想的父亲多次发生冲突。特别是在婚姻问题上,她反对男权,向往自由。由此,她多次离家出走,最终过上逃亡生活。由于经济条件受限,致使她穷困潦倒。她付出爱,向往爱,追逐爱,却一直被抛弃,被伤害。试想,如果她生活在文艺复兴的唐代,该有多少人尊重她,追求她,羡慕她,说不定文学还能给她带来富贵。别说唐代,就是生活在现代,文学虽不能给她带来大富大贵,最起码,她也能赢得人们的敬仰,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出生在那个时代也无妨,如果她不上学,不接触有新思想的人,不接触新文学,也就不会有新思想。没有新思想,就不会与父亲发生冲突,当然也不会过逃亡生活。更不用担心她会过像呼兰女人那样愚昧穷困的生活,因为她父亲是教育界有头有面的人物,完全有经济条件让她做优雅的大小姐。如果她真的没上过学,她会遵父命,嫁给富贵之家的未婚夫,成为不缺吃不缺穿的少奶奶,过养尊处优的生活。更说不定,她还会长命百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就不会有一代才女萧红,我们也不会看到她的惊世之作。
萧红命苦,不能说与她的婚姻无关。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红楼梦》里的痴丫头香菱。她像香菱一样让人可怜,可怜之处却不同。她思想上反对男权,人身却依附于男权。她的苦根在于痴心女子偏遇负心汉。她一次次被伤害,还一次次盲目追求,也许是因她太缺少爱了吧?想想她从小就不招父母与奶奶喜欢,只有爷爷疼爱她。可在她未成年时,唯一疼她的爷爷也死了。从此,她像一个爱的饥饿者。
她第一次逃亡是与表哥陆振舜。陆振舜为了坚定萧红反抗包办婚姻的决心,从政法大学退学,前往北平,就读于中国大学。萧红前往与他同居。当不具备生活能力和经济能力的陆振舜受到来自家人的反对时,放弃了萧红。在男权社会里,人们对男人的过错可以宽恕,却不会对弱势女子表示谅解,就连家人也嫌弃她,怕她辱没家门。可萧红,好像没意识到这一点。也许她认为这是对包办婚姻的挑战吧?既然是挑战,为何在第二次出走,又去找未婚夫汪恩甲。当汪的哥哥汪大澄代弟弟休妻后,她状告汪大澄,汪恩甲为维护哥哥,承认休妻,萧红败了官司,再次深受伤害,因此与汪恩甲绝情。萧红一年里被两个男人抛弃,可以说张家丢尽了颜面,她弟弟因此专学,她父亲因此搬家。最让人不解的是,当她再次离家出走后,又去找在哈尔滨读书的汪恩甲,并与他同居。萧红真的让人费解,她完全可以向别的男人求助,或者依靠自己,哪怕打零工,做家教,当佣人,就是扫大街,也不应该去找汪恩甲。这是反对包办婚姻吗?是挑战男权吗?真不知萧红那么有才,为何在婚姻选择上竟如此糊涂!汪恩甲的父母为反对他俩在一起,断绝对儿子的经济资助。汪向家庭妥协,萧红又一次被抛弃。当时萧红已身怀六甲,被困于东兴顺旅馆。这样的悲惨结局又能怪谁呢?难道在她败了官司后,还没想清楚汪是怎样的人吗?也许,在她走投无路时,把汪恩甲当救命草了吧?谁知这棵救命草就这么轻意断了。
当她困于东兴顺旅馆时,又巧遇萧军。她的一首小诗打动了萧军,两个年轻人坠入爱河。当他们逃出旅馆后,是萧军送她去医院生孩子,照顾她,她又抓住了萧军这棵救命草。当萧军得知萧红把孩子送人后,认为她是新时代女性,有牺牲精神而快感。萧红是个敏感的女人,从萧军的反应,她应该能辨别萧军是否真爱她。若萧军真爱她,就应该想到萧红第一次做母亲的失子之痛,更应该安慰她。也许,萧红被难得的温存冲晕了头脑,没觉察到这一细节。也许,萧红因养不起孩子,才把孩子送人的吧?不管怎么说,她与萧军结婚后,过了一段对她来说一生中最甜蜜的日子。但好景不长,他们就开始产生摩擦,且愈演愈烈。萧红越来越觉得萧军大男子主义,越觉得自己是萧军的附属物。为爱,为活命,她一再隐忍。可萧军不再爱她,把她当成包袱,想抛出去。萧军不但对她动粗,还有外遇,这对一个女人是多大的侮辱啊!萧红在《苦杯》中写到“我不是少女,我没有红唇了,我穿的是从厨房带来的油污的衣裳。为生活而流浪,我更没有少女的心肠。”当读到此处时,一阵阵心酸。萧红是多么失意,多么无望,多么痛苦啊!与其说萧红爱她,不如说依赖他。这正是她既反对男权,又依赖男权的矛盾之处。男权社会里,哪有自由女性存活的空间?萧红在黑暗里,反抗着,挣扎着,同时又拼命地寻找着救命草。萧军这棵救命草并没多大韧性,打骂她不说,竟然还在朋友面前讽刺挖苦她。记得胡风夫人梅志在《“爱”的悲剧——忆萧红》中有这样几句描写:“萧红为自己青紫的左眼解释说:“没什么,自己不好,碰到硬东西上。”一旁的萧军却斥责说:“干嘛要替我隐瞒,是我打的!”萧军让她如此难看,她竟没一句反抗。在这点上,她不像张爱玲会保护自己。胡兰成当汉奸,已让她名誉扫地,还在感情上多次背叛她。她因此在传记中进行了有力反击,说桑弧才是她的初恋。意思是她根本没爱过胡,让世人感觉,是胡在自作多情。再一有力反击是,她给胡写过一封信,说她不再爱胡,也知道胡不再爱她,以后也不要给她写信了,写了也不看。从她寄给胡的三十万元钱看,她依然爱着胡,但她为了维护尊严,拒绝了与胡来往。相比而言,萧红太软弱,萧军当着朋友的面挖苦她,她还维护萧军。
因萧军虐待她,她又渴望爱,所以当端木蕻有意亲近她,迎合她时,她虽然觉得他有点矫情,有点做作,但还是很喜欢。因为在她记忆中,好像从没男人像端木蕻这样对她柔情过。她希望与端木蕻过没有争吵的平淡日子。萧红太单纯了。端木蕻是绅士,是浪漫公子,怎会与她过平淡日子,只不过为一时欢愉吧了!何况当端木蕻知道她怀有萧军的孩子时,非常嫌弃她。在一次逃难时,萧红大腹便便、两手撑着雨伞和笨重的行李步履迟缓的在人群里行走,而端木蕻却手捏着司的克,神态从容的独自行走。萧红真没骨气,这样的人也能依靠?他真不该在怀有萧军的孩子后,再与端木蕻结合。当时,她应擦亮眼睛,远离端木蕻,宁死,也不求得他可怜。可她不顾萧军的求和,偏偏与端木蕻结了婚。两人婚后不久,当日军炸武汉时,端木蕻丢下大腹便便的萧红,一人前往重庆。当她历经磨难到达重庆时,端木蕻连落脚点都没给她准备。这时,她应该离开吧?可她仍活在端木蕻的嫌弃里。这方面,她也不如张爱玲。当张爱玲听说桑狐的哥哥说作家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嫌弃她与胡兰成的过去后,有朋友来为桑弧提亲,她摇头拒绝。桑结婚后,她离开了。如果她像张爱玲一样,在被人抛弃后,再不给那人机会,说不定,她在婚姻上还有尊言,说不定活得更久,更用不着叹息自己的半部《红楼》留给别人写!
萧红既可怜,又可悲。一生十多次“离开”,挣扎于情感与战争之中。她像可怜的孤儿一样,渴望爱,追求爱,拼命的寻找救命草,却一次次被无情抛弃。萧红的一生,是伤痛的一生,这,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