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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麻作品 与安妮的三个拥抱
作者:桑  麻

 

 

 

 

与安妮的三个拥抱

 

桑  麻

 

 

五月初,安妮从大洋彼岸的美国来到中国,吃住在胡文超老师家里。与她同行的高中生卡洛斯,吃住在王宇航同学家里。他们是来邯郸县一中游学的。这一中美校际交流的项目始于2013年夏天,最初由双方校长(学监)进行互访,后续有了师生间的进一步交流。

安妮来到邯郸的第二天晚上,学校安排了礼仪性宴请,我应邀作陪。作为先期的交流者和探路人,我于前年十一月在他们学校——麻省福克斯堡地区特许学校——呆了一段时间。我与安妮见过(卡洛斯应该见过我),应该算是故交。他们此次前来,预示了新一轮游学互访的开始。念及他们因为时差可能引起身体的疲劳和不适,晚餐时间不长就结束了。我与安妮的重逢,只限于在酒店房门口她发出一声“哇,密斯王”,以及我的“安妮,欢迎您”的招呼,接着是友好地握手,落座之后的敬酒和拍照。

我离开县一中已经四个月了,心中时常惦记着这件事。他们飞越重洋,踏足完全陌生的另一片土地,固然不乏新奇感,但伴随而来的必定是远离故乡的孤寂和落寞。真诚热情地接待,才会使他们暂时忘却怀乡之苦,重回快乐。我早就有一个想法,等他们到来后,请他们到家里吃顿饭。

因为安妮要提前去西安,原本定好了请他们来家吃饭的日子不得不后延。然而,我岳母已经住院多日,她要做右腿人工膝关节置换手术。而第二次约定的请他们来家的日子,恰是手术后的第二天,注定了无法在家中招待了。我们临时决定到酒店去吃饭。我知道在酒店与在家中接待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家中的气氛更像是招待亲戚,或者干脆说是自家人一起吃饭,而在酒店总是给人以距离感,甚至像公事公办。虽然遗憾,但也别无他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于是,安排调整为先请他们来家里品茶,之后去酒店用餐。

下午五时许,屋外传来敲门声。门开处,首先看到申学智和胡文超老师灿烂的笑脸,然后是安妮、卡洛斯和王宇航同样灿烂的笑脸。安妮趋前一步,我急忙伸出右手去迎接,然而她却张开了双臂。就这样,我来不及跨过那道浅浅的门槛,我在门里,她在门外,我们拥抱在了一起。我后来想,这大概是一次奇矣怪哉的拥抱。它打破了国际惯例,不经意间树立了人类拥抱史上的新范例。若加一句画外音,这句话应该是:“桑麻与安妮的拥抱迫不及待,隔着门槛……。”是的,屋门没有完全展开,门口小小的空间使我们的动作显得不够舒展,但谁能否认这是一次发自内心的完全意义上的拥抱呢!虽显仓促,依旧圆满。

大家在中厅方几周围落座。我执壶居中,安妮坐右首上方,卡洛斯坐左首上方。茶具早涤净备好,水正好沸腾。我把茶盏再一一烫过,摆在他们面前。那是宜兴朋友日前带来的仿建窑陶盏,五只,形色各异,属首次待客使用。壶是宜兴著名老艺人的红青水泥手工壶。茶来自江西上饶铅山县河口镇——特一级河红茶。我充分考虑了客人的口味,没上绿茶,没上铁观音,没上普洱,上了红茶,且是河红——红茶鼻祖一脉。我考虑了他们的传统。他们应该喜欢。

沸水大概晾至不到九十度,开始沏茶。透过落地窗射进的光线充足、柔和、明亮。茶汤赤黄、通透,没有半点杂质,有着金属的质感,口感那么纯正,客人连连赞赏。冲至第三壶,汤色不减,更加透亮澄明。我很满足,觉得这道茶以及茶汤都给我长了脸。要知道,好茶沏不出好味、表现平淡的时候不在少数。它与人的心境、水质、水温、时间长短、出汤快慢密切相关。

喝至第二壶,上了点心、干果——江西南昌的绿豆糕、红米糕,河北沧州的焦枣,涉县的甜核桃仁,浙江诸暨的香榧。安妮和卡洛斯一如喜爱河红茶一样喜爱它们。中间,他们去了两趟卫生间。卡洛斯倒无所谓,安妮似乎有点难为情。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茶喝得好不好,是否喝透了,就是看他(她)去没去卫生间!酣畅淋漓,这正是饮茶时要追求的境界和效果!大家情不自禁笑起来。

六时半,我们决定离家步行去酒店。我妻子送礼物给他们。按我开始的想法,给他们每人准备了一只茶叶罐,是安氏磁州窑坊的产品,一黑一白,一为缠枝牡丹,一为卷草纹,虽不华美,却也精致。但后来觉得不够尽意。精致倒是精致,可缺了某种温馨。忽然想起晚辈李琪手工制作的布艺品,纯棉质地,花色、品类很多,已经行销海外,深得文化人士青睐,而且便于携带。我给她打电话,她二话没说,下午跟她妈妈一起提了三个袋子送了过来。多么慷慨!她还讲了一个小插曲。她受邀去上海一家文化公司洽谈合作事宜,在机场遇到一位波兰人。他看到了她的布艺笔记本,艳羡不已,提出拿心爱的钢笔跟她交换。那是她给公司带去的样品,踌踌再三,最终她还是成全了他。其作品受喜爱的程度可见一斑。文英送给安妮的是一个白底淡粉色图案布艺封套笔记本,送给卡洛斯的是一个白底浅蓝色图案布艺封套笔记本。图案具木刻版画效果。他们爱不释手。同时,还特意让安妮给罗恩·格里芬一家捎去了礼物,格里芬的是一个深蓝色封套的笔记本,他妻子克里斯汀是一只西餐具收纳袋,他们的儿子卫斯理则是一只手机包。这些全手工制作,构图简雅,制作精良。

安妮和卡洛斯感到意外,又是那么高兴。她不停用汉语说着“谢谢”,紧紧拥抱了我的妻子。

晚餐安排在丛台路东段新保定二楼201室。我从家里带了两瓶白酒和一瓶干红。我特意邀请几位同事作陪。我的用意很明确,让他们喝白酒,安妮喝干红。白酒是承德的山庄皇家窖藏,干红是张裕的赤霞珠。美国一些州的法律禁止未成年人饮酒,卡洛斯还是学生,所以,一开始没有考虑让他喝酒,给他酸奶或不含酒精的饮料最好。

结果却大出我的意料。一是在征求卡洛斯是否喝酒时,他竟然爽快地说YES。大家一起投去惊诧的目光。安妮说,他在美国刚过了十八岁生日,按法律规定可以喝酒了。女服务生于是斟干红给他,并试探着把白酒杯放在他面前,他没有拒绝,还送上调皮的一笑。在轮流敬酒时,卡洛斯总是首先选择白酒一饮而尽,然后刀叉并用埋头往盘子里运送牛肉和鸡块。在我家时,他告诉我他喜欢运动,攥起拳头,曲起手臂,向我们展示他引以为傲的像绷紧的蓝球球面一样的肱二头肌。我明白了他健壮的原因起码有一部分来自哪里了。一会儿功夫,他上脸了,但意兴更浓。坐在我右首的安妮及时提醒我,不能由他尽情豪饮。考虑到他以前应该是不喝酒的,现在不仅喝了,而且是白的红的掺和着下,真怕找了后账,让他吃不消。在我提议下,大家礼节性地与他碰杯,不再攀酒。

另一个让我没想到的是安妮。我问她喝什么。她同样爽快地回答说红酒。在学校安排的晚宴上,她给我的印象是不喝酒。她用茶水跟大家碰杯。我想是下午品茶的轻松气氛影响了她,再就是几天下来,彼此已无生疏感。有此前提,她变得自然、放松和率真。那就没什么说的了。我们准备碰杯。我告诉她,如果说“干[gàn]杯”,则不必喝干;如果说“干 [gān]杯”,则需要喝干。她明白了,觉得好有意思。我说那就“干[gàn]杯”,轻呷了一下,没等我放下酒杯,安妮又主动碰了回来。她兴奋地叫道:“干[gān]杯”,仰脸一饮而尽,开心地笑出声来。

安妮完全融入了我们这个群体,很快熟悉了酒场上的套路。在大家全跟她见面敬酒后,她端起酒杯回敬,娴熟地攀酒,一次又一次要求大家跟她“干[gān]杯”!我不知道她有多大酒量,就像我不知道她一开始是否能喝一样。我的经验和她的状态同时告诉我,有些女性其实是能喝酒的,他们的酒量甚至在男性之上,只是因为拘谨守礼,因为考虑仪态形象,而不愿放开罢了。人性是一样的。美国女性跟中国女性对待饮酒的态度,对酒精的承受能力,比我们想象的差别要小得多,而且因人而异。如果他们想喝,请千万不要低估她们的酒量。

安妮的好学给我留下印象。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汉语的机会。当我对大家说不要让卡洛斯“喝高了”时,她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并且很快明白了“高了”的意思。坐在对面的一位同事与我对饮,斟酒时无意间将酒溢到桌上。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立刻指着他说“高了,高了……”。她说得没错。酒精显然起了作用。每一道菜上来,她一边品尝,一边问是什么。冷碟里有一道“大丰收”,是时令菜蔬拼盘。她问到“黄瓜”。热菜里有一道“烧丝瓜”。她问到“丝瓜”。胡文超都认真做了翻译。上主食前,我们特意加了一荦一素。其中有一道是“肉片苦瓜”。她发现“黄瓜”“丝瓜”“苦瓜”是一样的。胡文超告诉它不一样,但一时又找不出合适对应的词语,下意识抬头凝神、搜索枯肠。我开了一个玩笑,给她解围,我说“告诉她,苦瓜是介于黄瓜和丝瓜中间的一种瓜”。她笑着把我的话翻给她。安妮附和着我们的笑点头。那位“高了”的老师忍俊不禁,说那是他“听到的最美妙、最别致的一种瓜!”

相互碰杯时,出于礼仪和尊重,往往根据年龄或从业时间长短,自然地分出杯之高下。没人讲给安妮,她观察到了这一现象,惊喜地指出这个差别,试着道出自己的理解。她的理解得到肯定,再与我碰杯时,便主动将酒杯低到我的酒杯下。

美好时光就像工资卡,总是经不起消费。酒宴接近了尾声,而气氛已达高潮。我提议拍照。实际上安妮和老师们已经开始在行动了,只是没有离开座位而已。现在,大家纷纷起身离席。安妮很激动,脸上涌着红潮。她把手机交给别人。她要跟我合影。在我家时,她还显得被动,有些放不开。现在,她跟我们俨然成了一家人,成了主人,真性情表露无遗。跟我合影前,她再一次张开双臂,与我拥抱。没有局促,没有羞怯,像老同事,老朋友,也像家人,从容、真诚、坦率。她招呼大家,挨着与之拥抱、合影。欢声笑语回荡在房间里。

主食端上来了,煎饼、葱花饼、疙瘩汤。安妮早已吃好了,她吃惊怎么还有这些。我告诉她吃了主食才算吃饭。在汉语里“饱了”是吃好了的意思。同时告诉她,格里芬在我家时,说得最多的除了“谢谢”就是“饱了”。每当我劝他多吃些时,他就把双手搭上肚腹,以一种无奈的腔调说“饱了”。安妮掌握了这个词语,为了这个词语,重新拿起了筷子,一边品尝,一边不无幽默地连连说,饱了,饱了!

我们多么不愿意结束,但快到十点钟了,不少雅间客走屋空,有的服务生已经整理了房间,开始坐下来吃饭了。大家恋恋不舍、说着笑着走下二楼,在门前分手。我和安妮同一个方向。我们顺着来路往回走。路上我们很少说话。几分钟时间,回到了我所居住的小区门口。我们停下来道别。我们不再客套,而是互相祝福。我希望如果有机会,他们能够再来。实际上,两所学校已经达成新的意向,安妮的女儿明年要过来。分别的时候到了,周围那么安静。安妮移前一步,与我们轻轻拥别。……第三次拥抱,也是最后一个拥抱。……多么像古典音乐的三部曲式。第一段进入主题。第二段曲调变换,加强着主题。第三段主题回归。真正的曲终人散。……。之后,她跟胡文超、申学智继续往北走……。她的鞋子留下 “咔嗒、咔嗒” 清晰的回响,越走越远,越走声音越小。

她再也没有回头……

桑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学院第七、八届签约作家,已出版散文集《在沉默中守望》、《归路茫茫》、《心是苍青的岛屿》、《回归大地的种子》、《以右臂的代价》等五部,多人合集《原生态散文十三家》一部。

  作品入选四十多个选本。《滏阳河边的死亡》列07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一九九二年的暴力》获第三届冰心散文奖。《我梦见我有一千间新房》列“09中国散文排行榜》,《偏锋》入选“《散文选刊》09华人散文排行榜”,《穿越十三年的刀光》列“2010年中国散文排行榜”,《劫夺阳光和呼吸》列“2011年中国散文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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