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剪影
雨中洞里萨湖
天空这样不可琢磨,时而掠过一片云彩,时而露出太阳。云过头顶,雨儿便轻轻落下,洒在湖面上。
从岸边延伸到水中的密密麻麻的树丛,腾出了一条水道,我们的游船便行进其间。
这是红树林啊!这种水淹林神奇地从水底钻出来,蔓生植物也已攀爬到树梢,绽放出一朵朵迷人的小黄花,随着水流缓缓地摇动,也是阿娜多姿。它们时刻经受着水的浸泡与冲蚀,却无畏地向上生长着。
低矮而凌乱的树丛宛如街边的景观矮树,船儿经过时,那湿漉漉的叶子伸手便可触摸得到。雨中的丛林不仅水灵灵的,更显出几分蓬勃与坚韧。
哦,这是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洞里萨湖。
这成片的水淹林,使我想起家乡水中的芦苇,也是这般浩浩荡荡地在水中婆娑摇曳。不过它们可是风格迥异的:芦苇是高大禾草,红树林是木本植物;芦苇广布于河湖浅水或灌溉沟渠两旁,而红树林的生长则限于沿海滩涂或特定的沼泽湖泊之中;芦苇的容貌算是直立挺拔的苗条,而红树林则是恣意散开的潇洒。
船在林中弯曲的水道里穿行,倏地,前方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湖面一望无际,船似驶入大海,不知何时,这海天一色的景象竟把红树林甩在了老远。
洞里萨湖的水并不清澈,甚至有些浑浊,据说这也是乱伐乱捕的恶果。好在水面壮阔,人们自然游兴不减。雨中游船缓缓前行,远眺茫茫渺渺,近处“船屋”却如此清晰。沿湖两侧岸边,有成排的“船屋”——这是当地和越南裔渔民的家。这些船屋,大都在水中固定住的,也有些则是漂浮于水上,人在屋里晃来晃去,煞是有趣。渔民们劳作着,交谈着,女人甚至坐在船上的吊床里在水边大幅地来回摆动,身体左右摇晃,手中的活计却一刻也不耽误,无论编篓、织网还是缝衣。脸庞黝黑的小孩子们看见有船驶来,远远地向这边挥挥手,游客们则热情地向他们回应呼喊着。
船行至湖中央,温柔细雨忽然变作狂风暴雨,湖面上掀起巨浪,小船剧烈晃动着,人们尖叫起来。这时候,船上两个十来岁的小伙计急忙爬到船的上面,熟练地拉下雨布为客人挡雨。
这里渔民的水上生活并不单调。湖里和陆地上的生活没有两样,我们看到了沿途两边的各种水上设施——水上商店、水上餐厅、水上邮局、水上学校、水上体育场、水上教堂、水上养殖场、水上派出所,水上人家的一切吃喝拉撒都在水中进行,渔民的家就在这水上,过着淳朴淡然的日子。
洞里萨湖啊,目之所及是一副别样的景色,轻轻一嗅是一种原生态的气息。
崩密列魅影
崩密列,建于12世纪的苏利耶跋摩二世时期,是一座位于柬埔寨暹粒省的吴哥窟式印度教寺庙。她是吴哥古迹的一部分(吴哥遗迹包括吴哥通王城、吴哥寺、崩密列寺庙等若干遗址)。
好奇心驱使我查阅了柬埔寨人引以为骄傲的历史上全盛时期——苏利耶跋摩二世时代的基本资料。约公元400年,高棉人建立了叫作真腊的国家。高棉军队拥有数百头战象,他们征服了周边大多数地区,势力直达寮国(今老挝)境内和泰国的东北部。1010-1150年苏利耶跋摩一世和苏利耶跋摩二世时期,帝国步入极盛。苏利耶跋摩二世统治时期留下了最辉煌的成就是吴哥窟,该国王耗费30年修建吴哥窟,活着时作为宫殿,死后又成了他的陵墓。
高棉人信俸印度教,这一时期接受佛教。后真腊衰落,被爪哇人短暂占领。13世纪开始受到安南和暹罗的攻击,高棉人放弃吴哥,迁都金边,吴哥王城从此被湮没在丛林之中。
走近崩密列,大厦早已坍塌,门口成了乱石堆,这成片废墟令人唏嘘。瓦砾、苔藓、高墙、沟壑,无声无息,却无时无刻不在述说着吴哥时代的辉煌与荣耀。漫长时光,已将大自然与坍塌的建筑融为一体。一些树木从瓦砾之间生根长大,盘桓其中,石中有树,树中有石,令人叫绝。参天大树的掩映下,古城残破的砖石和雕刻,诡异的树根,给人一种凄惨和沧桑的美感。
拾阶而上步入崩密列废墟深处,走进漆黑幽静、雾气笼罩的长廊,湿热之中似乎有一股股的寒气袭来,令人战栗。这里即使残垣断壁,也透露着神秘的魅影。往事越千年,旧时的金光闪烁,万民欢呼,车水马龙,花天锦地,王旗猎猎,“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如此景象刹那间便归于沉寂,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时光岁月沧桑悠远,宛若春梦了无痕迹。废墟神殿,不闪现着发人深省的灵光么?
崩密列古迹周围林深茂密,花香树碧。数十年前的柬埔寨内战时期,这里曾发生激烈战斗,废墟周围埋设了大量地雷。时光流过,高棉国度早已“换了人间”, 丛林中的崩密列遗址见证了柬埔寨从战乱走向和平的时时刻刻,而今又重新享受着安宁和世界各地人们的崇敬……
高棉之痛
11月的吴哥寺,天空时阴时晴,微风吹拂着那古老宏伟的建筑遗址。虽有些闷热,但对于离着赤道不远的柬埔寨来说算是相当OK了。
游人们面对庞大而神秘的遗址群,无不为这曾经天堂般的辉煌而震撼,也为这文明灿烂的失落而叹息。有位作者这样写道:“在晨曦和余晖中看到吴哥窟通体圣洁,有如莲花绽放,欲哭的冲动在沧桑与辉煌中交织翻腾来缅怀一个王朝的背影。”
此时,我还想起当今的一位柬埔寨领袖,也想起了这个国家经历的痛苦。
“欢迎,欢迎,西哈努克亲王!”这句欢迎词,是40年前经常参加欢迎外宾仪式的中国小朋友们(特别是北京的儿童)最为熟悉的了,几乎成了“口头禅”。那时候的报纸、电台和电影纪录片时常播报西哈努克亲王的活动,西哈努克亲王和莫尼克·西哈努克公主是在中国“出镜率”最高、当代中国人最熟知的外国人。其实大多数中国人也是由西哈努克亲王才知道柬埔寨这个国家的。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经常出镜的不仅有西哈努克亲王,还有宾努亲王(首相),后来还有乔森潘、宋双、英萨利、英蒂丽、秀蒲拉西等。宾努亲王是个不停晃脑袋的人,他大概得了帕金森氏综合症。到现在还有年长点的人看谁歪头晃脑的开玩笑说状如“宾努”,年轻人还不知咋回事呢。
西哈努克亲王多次说到“中国是我的第二故乡”,中国人在他最为困难的时候接纳并全力支持了他以及他的流亡政府,西哈努克亲王与中国几届领导人保持了长达30多年的交往和友情。但是实际上,自上个世纪1980年代之后,这种交往逐渐变得微妙起来。很长时间内,我们并不了解个中缘由。还是近几年,随着历史资料的的解密,特别是联合国支持的国际机构公审红色高棉领导人和清算波尔布特的种族灭绝罪行之后,我们才逐步了解柬埔寨问题的复杂性,了解了西哈努克亲王的处境,也了解了他对中国怀有的特殊感情和后来的特殊心情。
特殊感情自不必说,“特殊心情”何在?西哈努克亲王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而红色高棉领导人波尔布特也曾经是中国的座上客。
红色高棉(即“柬埔寨共产党”,简写为“CPK”)奉行极左政策,于1976年初在中国及泰国的“指导”和帮助下,成为柬埔寨的执政党,建立“民主柬埔寨”政权。资料显示:在其后红色高棉执政的3年零8个月期间,柬埔寨估计有170万以上的人死于饥荒、劳役、疾病或迫害等各种原因,占当时柬国人口的1/5,是人类20世纪中最血腥暴力的人为大灾难之一。目前在柬埔寨发现的埋人坑超过20000个。据柬埔寨历史资料收集中心报告,他们在美国、澳大利亚、荷兰三国的协助下,在全柬170个县中的81个县进行了勘察,在9138个坑葬点,发掘出近150万个骷髅。法国学者吉恩·拉古特发明了“自我屠杀”一词,用来形容红色高棉的暴行。
红色高棉政权被越南人终结之后,其组织很长时间里在“有关大国”通过联合国等途径的作用下得以继续维持,作为四方政党之一活跃于柬泰边境地区,其军队公然违反巴黎和平协定,武装袭击联合国柬埔寨临时权力机构(当时该机构负责人是来自日本的明石康,曾任联合国副秘书长)。红色高棉的罪行由此而晚清算了十几年,柬埔寨人民的苦难也延续了十几年。这咄咄怪事,少不了大国的参与,真的成了“没你不乱”。某大国直到十几年后才承认了洪森以及韩桑林。作为一位伟大的爱国者、德高望重的柬埔寨之父西哈努克亲王,作为一个小国的精神领袖和国家元首,那个时期的心情想必是五味杂陈、无可奈何了。
本人未深入研究过柬埔寨的这段历史,但却很早就曾关注过,1997年我曾在澳大利亚的一些报刊中,阅读了不少有关柬埔寨时局包括红色高棉大屠杀的报道,当时看到一则消息“西哈努克亲王同意审判波尔布特”之后,便写了一点文字并发表于墨尔本的华文刊物上。记得那短文囿于知之肤浅而只有寥寥数百字,但那人间悲剧而带来的心灵震撼是难以消弭的。
事情过去了几十年,如今我们的一些游客到柬埔寨参观波尔布特大屠杀纪念馆,无比震惊;而在国内的大报大刊上依然鲜有公正报道,可见对于此事的“难言之隐”。大国帮了柬埔寨的大忙,但也曾帮过倒忙,除了“难言之隐”之外就没有别的?公平地说,是欠西哈努克和柬埔寨人民一个道歉!
吴哥窟有名的“四面佛”,表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面带微笑。每一座石塔上的人像都神态安详,圆脸厚唇,微微扬起的嘴角,平静地注视着前来朝圣和观光的人们。佛在微笑着祈祷和平,我们看到当地人们的脸上无论挂着微笑还是淡然,眼神都隐隐透出一丝忧伤,令人不免有些心痛。柬埔寨烽燹连年,满目疮痍,凋敝残破,每个人心里都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
柬埔寨,长期经历内忧外患,饱受战乱之苦,直至走到近代和现代,依然积贫积弱,是联合国公布的最不发达国家之一。当地人介绍说:“我们柬埔寨国小而穷,谁都来欺负我们。过去先后被法国和日本占领,美国人也来打我们,30年前又被越南侵占过,如今泰国也试图掠夺我们的一个边境地区!”
自从踏上柬埔寨的土地,我们就感受到了这是一个美丽而贫穷之地:没有我们这样的宽敞马路,高等级的公路也只是双向2车道,城市里除了几条主干道外,两旁还有一些是土路;公路上很少有大型货车,物流和建设水平还相当落后;除了特定区域之外几乎看不到我们这样的现代化工厂,而更多的是作坊式生产。很多地方仍然处于自然经济状态,人们住在吊脚楼里,光着脚,嚼着油炸蜘蛛或蚱蜢,在两树之间绑个吊床就睡觉,醒来就在路边摆个小摊卖货。各旅游景点不时看见被地雷炸断腿的残疾人乐队在卖唱,还有三五成群的肤色黝黑的小孩子们向游人伸手索要钱物,几成一景。
好在柬埔寨的天晴了。吴哥窟也获得了安宁。肆行多年的红色高棉也早已被扫了历史的垃圾堆。如今洪森治下的柬埔寨,已经走上了和平发展的道路,一个饱受摧残的民族,终于享受了和平的日子。在去往暹粒的路上,随处可见马路两边新建的企业和民居,还有无数正在施工的工地,这不也散发着更多的活力吗?知耻而后勇,高棉,一个饱经风雨的民族,会站立起来的!这也该是已故国王西哈努克的夙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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