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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双肩
作者: 李占梅

 

                                

    一直爱在这瑟瑟的风中独步,徘徊。思绪如水,把我带回到年轻时那点点滴滴的过往。
    那年父亲去世,母亲柔弱的肩膀再也支撑不住那个清贫的家,带着我和哥哥改嫁到了继父的家。继父无儿无女,无儿无女的继父并没有把我当做他的亲生闺女。          
    继父有好多不成文的规矩:吃完饭,筷子不能放在碗口,要放在桌子上;开门的声音不能太大,衣服不能勤洗。每天我像做贼一样回到家里,又像做贼一样溜出家门。寄人篱下的压抑、自卑一股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每每半夜,继父和母亲的争吵便会把我嚷醒。我不敢说话, 只能用被子拼命地蒙着头,捂紧耳朵。对于亲生父亲我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大姐说过,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而母亲在父亲面前是有些强势的。那时不谙世事的我,便会从心里有些怨恨母亲,怨恨母亲在继父面前的忍耐和迁就。
    十二岁时我考上离家三十里地的初中,终于可以住宿了,可以逃离那个像没有空气一样的家。那时姐姐们都已出嫁,哥哥也已成家。我不知道孤单的母亲,在那个没有生气的家里,是如何捱过每一天的。
    那年秋后的一天,母亲非让我和哥哥去割胡麻,而以往是母亲和哥哥去的。我有些不情愿,磨蹭着不想去。到了地里,没割几拢,哥哥又急着要回去。到家时,邻居告诉我们:你母亲在医院。说是医院,其实就是村里的小药铺。我和哥哥奔到药铺,才知道母亲和继父在前一天又发生了争吵。早晨,母亲有意把我和哥哥支走后,喝下了偷藏的一点大烟。这些大烟是继父种的。他在园子的四周种上密密的几层向日葵,中间洒上大烟籽。每天放学后,我首要的任务是帮他一桶桶地提水浇大烟。院子里的那口老井,和我手心的茧子,是我那时不堪重负的最好见证。
    大烟开花时,煞是漂亮。白色的,紫色的,红色的,妖娆妩媚,姹紫嫣红。每次提水时,我都要驻足观赏一阵。搞不明白这么美丽鲜艳的花朵,怎会是毒品。而我却从未见过继父中过毒。
    花谢了,烟桃呈椭圆形。继父一手捏一只锋利的小刀,一手拿一只酒盅。一刀下去,顺着烟桃上的一道道伤口,流出白色的液体。他很珍贵地把它藏在一个小箱子里,等待阴干。每天早饭后,坐在灶台下,把一根铁丝放在火堆里。铁丝烧热后,继父的嘴里叼着一个筒状的烟卷,就着大烟吸几口。一股微甜的香味会弥漫开来。很长时间,我认为那白色的汁液,是烟花流出的泪和血。花本无错啊!只是绽放自己,供人观赏。是人类贪婪享受,又强加给它一道道罪责。
    继父八岁上没了妈, 十几岁又没了爹,天生又瘦又小的他开始给地主抗长活,挣的工钱全用来吸了大烟。所以继父始终没有长高长壮,年轻时连个老婆也没有讨到。那时每年的清明、春节前后他都在村外的一个十字路口给自己烧纸,为自己在阴间攒一笔钱。还让我给他在一张纸上写下”大烟二十斤”的字样,嘱咐我在他死时给他烧掉。 我感到了悲哀。 母亲这次喝大烟,寻短见,是做了好长时间的准备的。每次继父阴干大烟时,她就偷火柴头大的一点,直致攒到能要了命的体量。我不知道一个人,一步步一天天在为自己做死的准备时 ,是什么心情,细想这种过程,会让人撕心裂肺的疼。毫无预兆的死,和等待预期的死,之间的区别叫残忍。母亲喝下一半时想到了我。她说:你哥哥姐姐都成家了,你还念书。我死了,你就连个家也没有了。寒暑假期,逢年过节,你该去哪儿啊!那一刻我泣不成声。我紧紧地抓着母亲还在输液的手,再也不敢松开。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恨,恨男人,恨家。
    两年后我高考落榜, 在一片凄惶与无奈声中,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开始了打工的生涯。这一走就是六年。六年里我拒接排斥了好多男生的追求。我总在想,我成家了,母亲就没有了牵挂,和继父一争吵,更容易轻生 ,那我是害了母亲,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因此我不敢结婚。那时那一片妖娆的大烟花在我的眼前晃啊晃的,梦里扑扑愣愣的开了满山遍野。
    走时,母亲送我到村头。她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你爹活着时窝囊,我要再不强点, 会被村里人欺负;现在不一样,还像以往的强,人家会认为我们娘几个欺负他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母亲,其实那一刻我已经理解了母亲。” 让母亲永远放不下我”,那时我以为,这是我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也是唯一能打消母亲轻生念头的办法。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思,继父不知道,母亲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一次次的动手,一次次的争吵,改变了我好多,命运,性格。而多少年来,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无比坚强的女人。可是在年复一年无情飞逝的日子里,在岁月的仓促和沧桑中,我才觉出了自己内心的脆弱。我也知道也许真的一个人一件事一句话就可以改变决定你的一生。所以千万不要说,生活的每一步,我自己都可以把握得很好。路很遥远,风来,雨来,这些谁又能左右操控得了? 
    六年里,我不断地给继父买大量的营养补品,各种药物和衣服。再回去时继父沉默了。每次有些好吃的,继父也总惦记着我,可我心里对他仍有一种疙疙瘩瘩的感觉。
    我成家时已经二十六岁,在那时的农村是绝对的大龄剩女了。几个月后继父去世。 那一年继父八十五岁。那时我才明白,不是我不结婚就能够阻止他们的打骂,争吵,而 是随着年龄增大,我们的离开,他们终于都把对方当成了一个伴了。那时我也终于明白,世界上没有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所以我要把自己装饰的很坚强,不表现一点脆弱。因此说缘分机会都很重要,错过了也许一生都寻不回;一切的过程都要勇敢地面对,躲避和逃循只会使我失去生活的意义。
    起风了,瑟瑟的,冷冷的。这是清明节的早晨,我买了香纸,跪倒在母亲的坟头前,点燃了,一同点燃的,还有写着二十斤烟土的纸条。继父好也罢,坏也罢,总归陪了母亲那么多年,活着时没分开,死了就成了永远的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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