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我们所在兵工厂的中学,两派学生和红卫兵组织早已不在学校里活动,我们各自双方的红卫兵,已经和本厂两大派造反派组织紧紧地掺和在一起了,并且各自在工厂的生活区内有自己的基地。在学校里,我们的门窗、我们的桌椅板凳,甚至是我们窗户上的玻璃,竟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一些东西还被本厂的工人拿到家里私用,正因为我们学校是工厂的,工厂又不是我们学校的,所以学校的东西也就成了大家拿,大家可以随便的去拿,不是“加拿大”,不是把家里的东西拿出来大家享用。当时是处在混乱时期,这样拿公家的、学校的财物是没有人管的。
一些时候,我们红卫兵小将们在“基地”里“学习”和活动,就好像基地成了我们的学校,实际上这里也是兵工厂红字号造反派的窝点。我们在这里经常听中央首长的录音讲话,有时参加一些“文人”的讲演,还经常和工厂的造反派们参加一些厂内外来人的批斗大会。我们真是“召之即来,来者能战。”
一天下午,在我们“基地”旁边的工厂办公楼里,押来了山西省几个大的“走资派”,他们是要到晚上、吃晚饭以后和本厂里的走资派们,一块儿在工厂的俱乐部里开大会批斗。在那工厂办公楼上、那二楼的办公室里,那些看管走资派小分队的成员当中,大部分都是一些在工厂没有上两三年班,新招来的年轻工人,他们有的还和我的岁数差不多,都是一些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有敢闯的精神。我们学生红卫兵组织,和他们造反派们都是一个派别,按现在来说,应该是一个战壕的人,他们不但认得我们,并且还相互混得很熟,就好像是一个,一个战壕的战友一样。
由于我家里住得较远,我晚上就不能回家了,一般的在学校基地里居住,一到晚上同学们都回家吃饭以后,我就在这个工厂食堂里吃饭,那些和我要好的单身工人们,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知道我是学生,看见我生活上有点儿节减,他们有时还会经常的贴给我一些饭票、还给过我供应他们的“保健号”。这让我能够在食堂吃到“过油肉”而感到高兴。我当时就想,我是不是好像又回到了我儿童时代,朝工人们要饭票时的情景?
我一想起过去来就觉得可笑。想一想,当时居民们几个月才供应一斤肉,还要按票供应。而我当时父亲被打倒时,我家正处在困境时期,父亲只能开到家里每月每人八元钱生活费的工资,家里能否吃到肉还知不知道,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很感谢这些工人们的。
在那时,这些工人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正因为是这样的关系,我,一个中学生就可以在这戒备森严,造反派管辖的办公楼里,可以肆无忌惮地穿梭在临时关押“走资派”的办公室里,就好像我成了那些人的领导,来这里视察工作一样,想看谁就看谁,来去自由,想去哪个办公室里串门就去哪个办公室里串门,甚至于武装部放步枪和子弹箱子的办公室我也敢随便穿梭。
我想,我要是特务的话,真要是向当年父亲在敌工科、武工队那样勇敢,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救那些住牛棚的老干部们,因为他们可都是像父亲那样,经历过革命战争考验的老红军,老八路们。如果把他们都解脱了,还可以让他们对革命做更多的贡献,省得这些老干部们,被人拉来拉去经常遭受到坐“土飞机”的那个滋味。当时,在当时,要是没有自己的大人亲身受过这个罪,别人真的是体验不出来的,这些想法可能只有我才能想的出来。
晚饭后,我一个人串到二楼东面,一个临时关押干部的办公室门口。门缝中,看见俩位小分队的成员,正在向里面那个省干部问话:
“你们那一年来工厂里视察,是干什么来了,是不是伙同工厂的走资派们搞串联,推行刘少奇的那一套修正主义发动路线。”
其实,这些新参加工作,从农村来的工人们并不会知道,文革前,干部来下面视察是常有的事,我就经常和父亲,在局机关的时候下厂视察过,他们下来是了解工厂的生产情况,了解工人们的生活情况,还有工厂有什么困难等一系列的问题,以及工厂一年要上缴国家多少利润,为了制定各项方针政策掌握第一首资料。而当时一些水平较低的人就认为,这些干部们下来不是吃吃喝喝,就是游山玩水的,要不就是文化大革命说的那样,推行刘少奇赫鲁晓夫修正主义路线,要不,这些省委领导人、“走资派”怎么会从省里下到下面工厂里批斗呢?
当我推开办公室门进去的一霎那、一霎那我惊奇的差一点喊了起来,那个上身穿着灰色雪花人字呢衣装的人,不正是省委某某同志吗?前年夏天还来父亲的工厂里视察过,我曾经见到过他。就在这时,就在我推门的一瞬间,突然那个人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流露出好像也是在哪里见过我一样。但在此刻,我不敢正眼看他,我真的是不敢正眼看他,看来他确实是看我面熟,还许是真的认识我。不过,在这里,我觉得还是谁也不认得为好,以便造反派对他对我来说,会遭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对他第一次见面还是记忆犹新的。
说来时间也算是不很长,那还是在前年的1965年夏天,那一年的夏天我放了暑假,没事有事我就往父亲的办公室里跑,因为我家就在厂办公室的后一排房子居住,距离不是很远。来到办公室后我不是看看各种报纸,就是摆弄父亲墙上挂着民兵训练时的“三八”步枪,有时还能听到一些来办公室的工人或干部向父亲汇报工作。父亲出去有事时,我就打开父亲办公桌子上没有锁住的抽屉,偷偷地拿出里面步枪子弹来玩耍,或找出一大叠《参考消息》报纸来翻看。
我后来上了班以后,不管是当工人还是在办公室工作。经常有时间就看报纸,看报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形成的。刚开始的时候,父亲总是把《参考消息》报纸看完后放进抽屉里去,避免我小孩子看,这到让我产生了好奇心,有时在他出去以后,忘记了锁住抽屉,我就打开抽屉随便地把报纸拿出来,在看的过程中,时间一长,终于被父亲知道了,而后他就不在说我什么。
看着我一天天的长大,父亲知道我们中学里也在上政治课,应该能看得懂报上的内容,特别是能够分清里面刊登的正反方面的东西。在当时看《参考消息》,一些够得上级别的干部才能看的到,除了那些送报纸的人偷偷看,一般人是看不到的。那报纸上,刊登有国内外正反两方面的东西,刊登着国内外的动态,刊登着外国友人来华观感。特别是我最爱看的内容是,国内外的科技动态和军事方面的东西,在那时我就早早地知道国外军事上的成就,比如说苏联和美国发射的人造卫星,美国人和苏联人搞的核扩军备赛,通过报纸都可以看得到,反映出来。
当时美国和苏联已经有了先进的洲际弹道导弹这一类型的先进武器,而我们中国当时还很穷、很落后,科学还不发达。在同一年龄段的孩子当中,我懂得的东西要比其他孩子要多,知识更丰富一些,当时,我还非常爱看《参考消息》上广泛刊登的,当时法国和我国建交的情况,西方国家是如何的评价中国和法国之间的关系的。
在父亲的办公桌上,还摆放着人民日报、省报、市报,这一类的报纸,一次,我还看到了阳泉的报纸上刊登有,记者采访父亲学习河南兰考县,县委书记焦裕禄的事迹。
就在一天上午,我正在父亲工厂的办公室里看报纸,一会儿,厂办公室张秘书来到了我们这个屋子,告诉父亲说,局办打来电话说省委有几个干部,今天上午要来工厂里视察,让厂里准备一下。
约摸十点左右,从厂外主马路的坡上开下来三辆小车,停在了工厂前排房办公室的门口,为首的一个人长得很魁梧,先从小车下来,接着几辆车里又下来几位领导,父亲和工厂的几位领导早已过去迎接、握手。
我,悄悄地走出父亲办公室,在路边的桃树下近距离的观看他们,那个为首的,穿着白衬衣,长得很粗壮,不知道是谁,还有其中另外两个领导我是很熟的,一个是重工局领导,因为他经常的来工厂视察,又是父亲的老乡,抗战时,都是在“二野”。所以父亲和他非常的熟,有时还到家里让母亲给做上几道菜,喝点儿“竹叶青”汾酒,相互叙说着过去抗战时的事情。另一位头上有点“突顶”的领导,我也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市里搞工业的副市长,曾经和父亲在工业局时,在一块儿工作过,他们就是以前社会上传说中的“三座大山”,和父亲一样的大山叔叔。
他们在父亲的带领下,视察了工厂的每一个车间,每一个角落,了解了一些情况,因为工厂当时小,规模不大,前后没有用两个小时就视察完了,快中午了,我一直在办公室看着报纸,等待着父亲回来,一会儿我就从窗户里看见这伙人,从排房后面工厂车间走出来,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和父亲笑着说着话,也许是他们在谈论苏联专家撤走以后,工厂未来的蓝图,谈论着工厂未来的自动化生产,谈轮着车间里的烟尘和废水排放问题。不能因为苏联专家撤走后,就影响到工厂的未来,国家的电气化。
快到中午,那些人连父亲办公室也没有进来,直接就走到调过头的小车旁边。这时,我看到这些省领导和市局领导们就要走了,父亲向前和他们一一的握手,向这些省委领导告别,一直目送小车开上了坡,上了主马路,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你还没走?”父亲看见我还没有走,就问我。
我说“等你吃饭呢!”然后我又说:“那个身材魁梧的那人是谁?”父亲就说:“那就是山西省委某某同志,他们大热天下来视察连水也没有喝一口,真是够辛苦了,快中午连饭也不吃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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