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书记,县财政局的郑书记,那可是大名鼎鼎、响当当的人物啊,小小的县城谁不知晓?
郑书记退休了,办手续的那一天,他就一次性支取了近二十万的住房公积金。他高兴啊,虽然自己经手批准的资金少则几百万,多则上千万过亿元,但除了工资属于自己的外,还真没拿到过属于自己的这么多的钱!落叶归根。他与老伴儿已商量好,老家距县城不过二三十里,水泥路、自来水、天然气管道都通到家门口了,自己回去把父母去世后留下的,现在已是全村最破烂的老宅旧屋翻修一新,再在院中种上一畦的绿菜,与老伴儿搬回去共度晚年,岂不快哉!
乔迁那天,他那爱舞文弄墨的挚友赶来,将自作的一幅中堂画高高的挂在了客厅迎门的墙壁上。画的是上面挂满大小黄绿葫芦的藤蔓绿荫,下方一块硕大的树根木墩上将一只昂首挺立的五彩斑斓的公鸡托在画面的中间;两边的对联:“睦亲邻行友善得高寿”;“教儿孙多读书做好人”。中堂下是父母健在时的老方桌、圈椅、大长木凳。还有一幅隽秀的隶书横幅挂在西侧的长沙发之上。老郑对贴上这两幅具有传统浓郁的田园味道、又散发着油墨香,体现着主人愿望和象征“文化人”爱好的两个身份“标签”视若珍宝,非常的喜爱。老友同事的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很是热闹了一阵,一时也成了老家人们街谈巷议的新闻,回到老家的老郑也想不到自己一下子又成了乡亲们眼里了不起的“大人物”。
老叔老婶过来串门了,老哥老嫂的过来亲近了,街坊邻居也来叙旧了,就连住在村四角边远处的乡亲也以来见见老郑为荣。上学放学,凡是从家门口路过的孩子们都要绕到家里,一进院就“爷爷”,“奶奶”,或“大伯”,“大娘”的喊,老郑太太想听到了自己的孙子叫奶奶时的那般高兴,急从屋里捧着糖果出来给孩子们,有的见了扭身就跑,有的就羞涩的张开口袋等着。老正在一旁站着,咧嘴笑着,一边观察辨认孩子们模样。孩子们一走,老伴儿看老郑的表情,问:“这些(孩子)是谁家的?”“我哪认得?”。老郑背着手在院中散着步吟起诗来: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快收起你那一套,都酸掉牙了”。老伴儿撇着嘴说,“咱们抽空到长辈们家里都走走看看吧”。过街穿巷,老夫妻俩很受街坊邻居欢迎。
遍访了长辈之后老伴儿又提出:“有时间你去你的发小家串串门。”
“我哪认得门?”
“那就约到咱家聚聚?”
“我看行!”老郑痛快答道。
聚会那天晚上,老郑家灯火通明,两间的客里并放着两张老方桌,来了约十二三个老郑的发小。有几个谢顶脱发光光的头顶,有几个头发稀疏花白蓬乱,都已是满脸皱纹,老郑头发虽然花白,留着平头,洗漱的干净,显得就飞铲年轻干练。最后一个赶到的是开着宝马从省会特意赶来,穿着整齐的西服,留着乌黑油亮长发的一位,大家把他和老郑一起推涌到里面的正座坐下。从村里饭店定的两桌肘子、鸡、鱼、虾等菜也上来了。老郑的老伴又悄悄在厨房有做起了几个菜。
大家落定,挨着老郑的长发又站起从怀里和下衣兜里摸出两盒软中华,自己先点上一支,把烟盒向大家面前一扔。本来桌上有老郑准备的云烟,有人撇着嘴瞅着“长发”,并不为之所动,有的赶紧拿起大红的“软”烟盒翻来覆去端详半天,乐呵呵的抽出一支插到撅得老高的嘴唇上。见人齐了,老郑看了看身边正仰天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的“长发”转过脸跟大家说:
“很少没这么高兴了。今老哥们全了,连千万的富豪也从大城市赶来了,小时我们都光着屁股在濠坑里耍水的欢喜劲儿又出现在脑子里。来,老兄弟爷们儿先干一杯。”大家高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个身体稍矮胖的冲着“长发”说,“那时他身高力大,不拌这个就推那个,操蛋的很。”“是,要不就叫旦子啊,我不就让他淹得差点交代了。”大家哈哈大笑。
“长发”耸耸肩甩甩头,笑嘻嘻的说起数来宝:“兄是鸡,弟是旦;你是大干部,俺是小商贩;要不是俺淹你,怎能野鸡变凤凰,蛟龙飞上天?”又是一阵大笑。
三五杯酒落肚,人们说话才真随意起来,“鸡子”,“旦子”的直呼起来,谁也不介意谁。“旦子”酒红满面,撇着京腔,一口一个“我们市里”如何如何。从认识的上层“大人物”,又谈洗浴中心的外国美女躶体按摩,说得唾沫星子四溅。
老郑暗想得杀杀他的“嚣张”气焰。于是打断了话说道:
“旦子,你现在是市里人,俺们都是农村乡巴佬。在市里多潇洒啊,农村再怎么变也赶不上市里好啊!”旦子听得舒服,美滋滋又仰天喷了一个烟圈。
“你看啊,小时候咱们擦屁股用坷垃,又冷又硬,冬天擦着还要冻到屁股眼上;人家市里人用什么?是用卫生纸吧?那多舒服。后来咱村里人用开卫生纸擦屁股了,这一下跟市里人一样了吧?不行,人家市里人现在又用纸擦开嘴了。”
说着,不知老郑什么时候就准备好了餐巾纸递给“旦子”,旦子就下意识的接住就去擦拭嘴唇。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发笑小。“旦子”才猛然醒过神来,把手中的纸往桌子上一掷,随即又倾身向前捡起扔到了地上。
老郑说:“做市里人,领导现代文明生活新潮流有什么不好?是不是嫌我没给你准备香巾纸啊?下次我提前准备好,咱们都想市里人一样‘文明’起来”。大家轻松的笑了。老郑的老伴儿往桌子上送菜时,目睹了这一幕,也乐得差点将刚要放到桌子上的满盘子热菜从手中掉下来。
大家一直闹到深夜,才尽兴而去。旦子同来的家人在村里老宅住,来接他时他的脑袋精光放亮,原来他也早已谢顶戴上了假发,喝高了,也不知何时把假发摘了人到哪里去了?大家都很饿醉醺醺的,也没注意。只是老郑的老伴儿又吃惊又好笑又担心被风吹感冒了,又转身回屋找了个遍也没找到。
回到卧室睡觉。老郑的老伴儿虽然劳累但很开心,好奇的问老郑:“为什么发小都喊你鸡子?多难听!”
老郑说话舌头有点短了:“我属鸡,爷爷给起名‘属鸡’,他们就都喊我“鸡子”。小学老师给我改名,要我好好读书,将来做会计。高考上了财贸校,村里的头个状元。一毕业到县财政局,就是团书记,人们开始叫我‘书记’。后来,办公室主任、党组成员、副书记、书记,在局里一辈子,做了几十年“郑书记”。管过多少局长、副局长,就是没做过局长”。用一只手的手心用力一拍另一只手的手背“啪”的一声:“名耶命也!”说完一躺,把被子向上一提,蒙头睡下。
老伴儿伸手到床头摸开关准备关灯,一扭头被一个毛茸茸的“人头”吓出一身冷汗。细看,却是桌柜上插的鸡毛掸子顶着一个假发套。一琢磨是老郑最后一个关灯从客厅出来的,这时老郑已鼾声如雷,老伴儿噗嗤一乐:“鸡子,旦子,鸡毛掸子,真是一群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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