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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井
作者:濡水

1

秋后的高原越发变得萧条,地里的麦茬子让霜一打,也没有了金黄的颜色,变得清白清白的。受了冷的野兔子,蹦达蹦达的在地里头树林里窜,偶尔也跑进围子里,围子里的老李早就用铁丝下了套子,只见一只肥硕的兔子被套了起来,老李家的大黄狗早就盯着这里不知道多少时间了。见这兔子上了套,一个高,蹦回了院子里狂叫着,向老李头报信。老李头从炕上晃晃悠悠的起来,趿拉上那双有些破的棉鞋出了院子,跟着大黄向上了套的兔子走去。

老李用手拽住兔子那两条长耳朵,另一只手慢慢的解开了套子。兔子那血红的眼睛,像是冒出来火一样死死盯着老李头。老李头也不管它,提着双耳就往回家走,兔子扑扑愣愣的老李头的手也没个适闲的空。老李头提着兔子往前走,兔子突然挣开来老李的手,出溜一下跑了,大黄拼了命的在后面追。一直追到村口的井沿上,那兔子左看右看,没个可躲可藏的地,一下子跳进了水井里。

“他娘的,这井也太古怪了,连兔子都往里跳!”老李在盯着井口张嘴骂出口来。人们没人用水后,这井总有人往里跳。死了好几个了,也真他妈的邪乎。今天这兔子也跳进去了,晦气!老李骂骂咧咧的朝着井口吐了口唾沫,转身领着大黄回家去了。

2

阎家老两口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差劲了,前两天老头子领着去县里查了查。

“老阎,快别让他们回来了。孩子们都忙,你让他们回来耽误了他们大事不是?”

老阎卟噔卟噔的抽着烟,眉头早就拧着一个疙瘩,“唉,生了两个儿子。都他娘的成才了,北京的北京,上海的上海。这到头了,咱能指望上不?”老阎气呼呼的说。

“老阎啊,你咋这么说呢,不记得你和人家吹你儿子的时候了?孩子们忙,这不老是给你寄钱。这钱啊咱俩干啥不够?”阎家老太太慢头适语的说着,似乎怕让儿子们回来。

“你都病成这样了,不让那两小子回来给你看病来。我生他们作甚?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呢么?”老阎蒙头说道。

“老阎啊,孩子们不容易。这都多少年了,刚刚熬出了头。也有房有车了。不记得那两年他们苦的时候拉?你让他们回来,工作啥的耽误了,孩子们这么多年的奋斗就白搭了。再说了,儿媳妇们都是城市里的,也不习惯咱们这里的生活。还是算了吧,等我帮要死的时候看他们一眼就行了。”阎家老太太说着叹了口气,“不是儿子们不管,早就让咱们去,可是还是别给他们添麻烦的好。大城市的生活我不适应。”

“那不往回叫两个小兔崽子了?”老阎问道。

“不叫了,你给我找中医调理调理得了。我这病,我知道……”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困了,睡会。”说完阎老太太就上炕歪扩那睡着了。

老阎依旧在那抽着烟。一根又一根。医生说老婆子可能是癌症。这老婆子也不让儿子们回来,也不让领着去儿子们那。在这破围子里,怎么能治好病。越想越不是滋味。想自己做主把孩子叫回来,可老婆子说的也在理,现在社会竞争的厉害,耽误了孩子们,孩子们这么多年的奋斗没准就白费了。

3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吃过晚饭,老李头带着他的大黄又出来晃荡。老李没有孩子,过去上过战场,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就这么一直一个人过。他领着大黄,坐在大口井沿上。卟噔卟噔不地瞅着烟。看着井里的水,还有水里倒影的月亮。这井有些诡异,老李总觉得这井就是一只眼睛。一只能渗透到心底的眼睛。他看着井里的水,井里的水也看着他。有时候,似乎会听到井里有声音叫他。

突然,白天那只兔子从井里蹦了出来。一双红眼等着老李,老李回瞪过去。大黄也早没有了白天的精神头,耷拉着脑袋蹲在旁边。一人、一狗、一兔子蹲在井沿上。寡白寡白的月亮照着,远处的夜猫子“咕咕咕……”地叫着,别的声音愣是没有一丁点。

这时候,兔子动了动脖子,那血红的眼睛也没有那么凌厉。像是叹了口气。张开那三瓣瓣嘴,竟然说了人话:“你何必逼的我这么紧,跑了都,你还追?”

老李弄得一愣:“大黄先追上去的,其实我没想再追了,跑就跑了吧。在我手里跑的兔子又不是你一只。”说完老李拿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咋你还说人话了?”

兔子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像是往老李的身边靠了靠,“老李,我死了。所以我能讲人话。”

老李听了也不知道害怕:“是啊,这井里可不是只死了你一个。还有不少人哩!”

那兔子动了动嘴,似乎是笑了笑说:“兔子死了说人话,人活着也经常说鬼话。”说完盯着老李,等着老李回答。老李抽了口烟又说:“我不说鬼话,只是喜欢和鬼说话。嘿嘿。”

那兔子看了看老李说:“老李头,他们自己一个人过的,都跳井了。你咋不跳?”

“我活着用不着别人为我担心,所以我活着没压力。咋啦,你想我也跳井?”老李吧嗒着嘴里的烟,吐出了一个大大的圈,在空中越散越大,终是完全在月光里消失了。等烟圈散去,老李头歪过头去,看着兔子说:“我老李上过战场,杀过人。天不怕地不怕。你想我跳井,可我没有跳下去的理由。”

兔子不说话,看着老李。老李就在那抽着烟,散了一个又一个烟圈。兔子终是撑不住了问老李:“南头的老张和你一样,咋他就跳了?”

老李把烟头捏灭了,瞅了瞅兔子一脸不屑的说:“老张?他有儿女。都不在身边,老伴一死。他也就活着没意思了。”

“不对吧,你活着有意思?好死不如赖活着!”兔子看着天上的月亮,鼻子抽了抽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啊,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刚不是说了么,我活着没压力。别人不用惦记。”说完老李头拍了拍大黄的脑袋。领着大黄晃晃的回家去了。兔子也转身又跳井了井里。

4

“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老阎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手机是儿子给买的,铃声是孙子设置的。听着这歌老阎颤巍巍的接通了电话。

“喂,儿子有事么?”老阎头转头看着老婆子,老婆子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这两天让县里的老中医开了些中药吃着,似乎老婆子倒是不那么疼了。可是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这时,老婆子也凑了过来,用眼睛死死的盯着老阎,手上比划着,不让他告诉儿子自己病了。

“爸,最近身体甚的的好不?我妈好不?”儿子电话里问着。

“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们都挺好的。”说着老阎扭头看了看老婆子,见老婆子眼里满是泪,“就是……”老阎刚想说,让老婆子一把抢过来手机:“儿子啊,我们挺好的。就是你们在外面注意身体,少喝酒。”

“好,妈你们身体都好就成。今年单位忙,顾不上回去。年三十才放假,也顾不上看您去。我又往卡上给你们打了一万块钱。好了我得忙去了。”儿子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去。老婆子刚才分明听见有人叫儿子要去吃饭,接待什么人去了。

老婆子看孩子们都这么忙,看着老阎说:“告诉你个老家伙啊,不许和孩子们说我病了。要么我和你没完!”

老阎看着日益消瘦的老婆子,心里真不是个滋味。都说养儿能防老,可是这儿女们都变成了雄鹰飞了出去,我们怎么好意思给他们填麻烦。

老阎头心里烦的厉害,自己出了门朝着村口走了去。不知不觉也到了那大口进边。他蹲在井边,看着里面的水,真想一头扎进去。井里的水晕一圈一圈的散开,似乎是一张嘴在不停的说着。似乎有人在老阎耳畔说:“跳吧,跳进来,就没有什么烦恼了。”老阎蹲着的腿早就发麻了,晃呀晃呀的差点跌了进去。一阵凉风吹来,老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妈的,这破井斜了门了,差点我就跳了进去。唉,家里还有个老婆子呢。病病泱泱的,我可得好好活着,要么咋弄呢?

老阎,从裤兜掏出烟来,坐在井沿上,抽着烟,看着月亮。这到底告诉孩子们不?不告诉,老婆子这病咋弄;告诉吧,孩子们忙的,这病也治不好。耽误了孩子们工作,人还得死。唉,活着让孩子们担心。这围子里的年轻人都走了,就剩下了这帮老伙计们了。这两年,好几个老伙计都跳了这井。算了,还是别叫孩子们回来了。不行的时候,再让他们回来吧。看最后一眼得了。

老阎头想着,做了决定,现在不叫孩子们回来。自己给老婆子看,等老婆子不行了,让他们回来看最后一眼得了。

5

“儿子,你妈估计不行了。你们回来吧。对,你通知下你兄弟,你们快点……”老阎打完电话,看着炕上的老婆子到底是扛不住了,奄奄一息的躺在炕上。他知道,老婆子不行了。也许,孩子们看不上孩子一眼。

“老阎啊,孩子们都忙,别给他们添麻烦了。我估计不行了,让我再看他们最后一眼就行了。”说完激喘着气,呼吸马上就跟不上了。那干瘪的胸口,上下蠕动着。越来越弱。

老阎叹了口气,这样到底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呢。当初把孩子们叫回来何必这样呢。虽然看不好,但总能多撑两天。

老阎拿出手里,拨通了老大的手机:“儿子,你们什么时候能到啊?”

“爸,等我弟弟下了飞机,我们就开车一块回去。咋这么急,早咋不告诉我们呢?”老大话里的语气,很是着急,里面也带着些许责备。

“等回来细说,细说。”老阎嘴里嘟囔着挂了手里的电话。

第二天早上,老李坐在灶火前给老婆子熬粥。忽听外面有汽车刹车的声音。是孩子们回来了。老大和老二领着妻儿急匆匆的闯了进来。“爹,我妈咋样了。”大儿子着急的说。老阎看着他们,扭头悄悄的擦了把眼睛,“你妈在炕上躺着呢。”孩子们冲进屋去,老阎跟在后面。进了屋里,孩子们齐刷刷的站在炕沿前。老阎老婆微微的张开来眼睛,突然眼睛里爆出了精光,似乎是一下子好了一样。叫两个孙子上来炕,一手拉着一个。左看看,右看看,“我的孙子们唉,想死奶奶了。”说着照着两孙子的脸上一人亲了一口。

 

6

夜深了,月亮照的明晃晃的。老阎看着孩子们和老伴都睡熟了。自己一个人出去溜达。不知不觉也溜达到了大口井那。

老李、大黄、兔子正蹲在那。老李一圈一圈的吐着烟。

“老李,你也在啊。”说着蹲在了老李的对面,“有烟没了,给我也来一根。”

老李,从兜里拿出来皱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支给老阎甩了过去。老阎拿出火机点着。

“老阎,听说你老婆病了?咋样了。”老李问。

“唉,估计不行了。这不孩子们都回来了。不过回来后,精神头又不错。我估计是回光了吧。用不了几天。”老阎猛地抽了口烟,眼睛微微地迷着,望着远处似乎有些愣神。

“哦,那让孩子们好好侍候他娘几天,让他们好好尽孝。”老李嘴里吧嗒着烟说。

“唉,孩子们就是十五天的假!”老阎从愣神中一激灵,回过神来。眼睛木讷的看了看老李。手中的烟,烟灰早已烧了老长,可是老李竟然忘记了弹掉。

“不能多请些时日么?”老李心里一愣,这老人都这样了。孩子们咋就不多请些日子。哎,现在的社会啊!忙忙忙,老娘都不行了。还忙他娘个屁呢。

“老大在北京,这不要开会了。忙得紧,回去晚了,前途就没了。” 老阎说着,眼睛冒出了精光。刚才的木讷顿时消失得无隐无踪。

“那不是还有老二一家子?”老李瞅了瞅他,心理不是个滋味。

“老二的公司正和国外谈项目,都是他负责,回去晚了也得黄了。”老阎根本不看老李自顾自地说着。也没看见老李脸上的忧郁。

“哦,是啊。孩子都忙。都有自己的事业,挺好!”老李叹了口气,只能附和着他。

“唉,我是让他们回来给他娘送终的。”老阎说着,又恢复了木讷的样子,心中的伤痛顿时涌到了脸上。

“哦!”老李早就想到了,心中一阵抽搐,只能谈谈的应了一声。

“老婆子这回挺不过去。”老阎抽了口烟,“老婆子死了也就算了了,可是我……”老李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有儿子为什么就不让儿子们管。这老阎两口子也真是执拗。

“你咋啦?”老李心里一惊。

“那天也查了,尿毒症。”老阎说到自己的病,反而显得举重若轻。

“跟着孩子去吧,大城市里条件好。”老李劝着他。

“我不想去,给他们添麻烦。再说了这病也治不好。不死不活的没意思。”老阎木然的摇了摇头。

“那你准备咋办?”老李看着老阎又问了一句。

老阎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几下,“不知道呢!”说完,背着手走了。

狗、兔子、老李又在那蹲着。老李抽着烟,大黄打着盹,兔子那血红的眼睛盯着月亮。

“老李,你说有儿子好,还是没有好?”兔子不知道啥时候冒出了这么一句。

“当然是有儿子好了,你看我一个人多闷得慌。”老李斜愣着眼,不满地看着兔子。

兔子看了看老李,又说:“那你为什么不跳井,他们有儿子的要跳井。”

老李吐了口烟戏虐的对兔子说:“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有儿子我没有。”老李吐着带着酒气的烟圈说。

兔子搞不明白,又去看他的月光去了。

……

7

日子又过了7天,老阎老婆还没死,老阎的精神头也越来越萎靡。儿子们说,让他们一起和孩子去北京,好好治疗,也许能治好。老婆子不去,老阎也不想。

“老婆子,孩子们的假快完了。”老阎低着头说。

“哦,我知道了。”老婆子说完就又躺下了。

老婆子看着老阎睡下了,自己悄悄的起了身来。那巍巍颤颤的下了地,一步一步的朝屋外挪去。老婆子前面是那只兔子,兔子一边蹦跶一边朝着老婆子说:“都成这样了,撑那么久干嘛。快和我去井里去吧。病没了,孩子们也不麻烦。孩子们假到期了,你再不死,孩子就影响工作喽!”说着蹦跶着在前面领路,老婆子跟在兔子后面,似乎没有了刚才的虚弱,一步一步竟然很有力气。

老阎睁眼一看,老婆子下了地,也就悄悄赘在了后面。

老阎跟在老婆子后面,清楚的看到她毫不犹豫的跳进了井里。老阎想跑过去救,可突然出现了一只兔子咬住了他的裤腿。等老阎的力竭里,那兔子才放开说:“让她死吧,要么儿子们的前途就没了,生意就黄了。”兔子顿了顿,接着说道:“老阎,你呢,要么你也死了吧。你这尿毒症死不死活不活的,给孩子还得填麻烦。”

老阎听了,心里一阵翻腾。是啊,自己早晚也有这么一天。不能给孩子们填乱了。

兔子看着老阎似乎心里有些松动,接着说道:“没事,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名声的。我会告诉人们,我把老婆子勾进了井里。而你是救老婆子的。怎么样,你也跳吧?”兔子说完就就嘿嘿的笑了起来。

老阎也像着了魔一样,一头扎到了井里。

8

雪花漫天飞舞,月亮透着云缝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光亮。老阎的孩子们围着井沿,围子里的人们也过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从井里捞上来了老阎两口子。

“这是咋啦?”老李领着大黄也过来了问。

“老婆子跳井里,老阎跳下去救,结果老两口都死了。”站在旁边的老汉说。

人们哭闹着把老阎两口子抬回来家。老李傻呆呆的站在井沿上。嘴里嘟囔着:“这是何必呢?好死不如赖活着。”

不知道啥时候,那兔子又从井里蹦乱出来。蹲在老李旁边说:“是啊,又都跳井了。你咋不跳。”

老李撇了撇嘴:“孩子们假快没了,这回能一块打发他们俩了。唉……”

兔子看了看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老李领着大黄扭头走了,边走边说:“我自己一个人,活着没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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