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是清晰的,关于狐子精关于那条小巷关于红沙沟关于那只土堆里伸向天空的手……总有道不尽的故事在发生……
一直以来 ,那条 长长的小巷,那两边青砖白灰抹缝的老房子,象一副永不褪色的画面,深深的镶嵌在我的记忆中,尽管在长长懵懂的童年里,我多少次一个人俳回在那巷口,想一个人从中穿过,但一眼望去,那窄窄长长黑樾樾的巷子,无数个好奇更多夹杂的恐惧,总使我望而却步,好奇探密的心情总被极度的恐惧之情替代,于是,人虽然悄悄的饶过那巷子,心却留在了那个窄窄的巷口……那条巷子神奇的吸引力,让我魂牵梦绕,因为它的静谧?深长?还是终年不见阳光的阴暗?这些都长久的萦绕在我心中,我渴望听见那巷子里有支呀开门的响声;有下工歇晌的女人敞者着瘪瘪的胸和奶岁上吊着的大头娃娃,娃娃嘿嘿的小爪子在母亲的衫子上挠来挠去;哪怕是街坊偶尔的走动……都没有。它总是静悄悄的,巷子中间两家错对门的邻居总是街门禁闭;在巷子那头,路西还有一户人家,门子到饭时总是开着,进进进出出的男人女人孩子,但似乎和这条神秘的巷子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没了相当然的神秘。尽管在上世纪70年代后期,巷子口这家失踪多年的弟弟衣锦还乡,做了解放军某部的师长,但是,那条小巷却依然独立于一切之外……
傍晚,门口总是有很多乘凉的乡亲, 这里已经是村子的最南边了,村边那些不大的坑子上下,长满了柳树槐树榆树,于是,从早春开始,我们便把柳树上的柳芽缕下来做柳芽窝头,后来把槐花摘下来做槐花饼子,再就是摘榆钱儿充饥,总是跟吃的有关系,人多 的时候就开始讲故事,是的,天南海北真的假的妖魔鬼怪,“潭家过道,”生产队看牲口棚的 老丑实际上年龄并不大,那时他还没媳妇,不知为何叫“老”丑,“潭家过道那闺女如果还活者,这次师长回来就好看了。”
“瞎说,人家那辈子的事,跟师长有啥关系?”
黑奶奶抬高嗓门。“那你说跟谁有关系?”老丑问。
我知道黑奶奶又要讲故事了,如果专门让黑奶奶讲故事她是不说的,就老丑有这个本事,能让黑奶奶开口。“跟狐子精儿有关系,”黑奶奶肯定的说,黑奶奶的故事都跟狐子精儿有关系,也只有 跟狐子精有关系的故事我们才愿意听。夏日的夜也是很长的,但我迫切想知道黑奶奶说的潭家过道是不是那条令我神往而又恐惧的小巷。已经没有我发问的机会了,所有的人都把吃完饭的碗撂在地上,挪挪屁股下的砖头,让自己的屁股更舒服一点,我往母亲旁边靠了靠,怯怯的环顾一下黑樾樾的四周,生怕有狐子精混在我们中间或是正向我们走来,碰巧让我看见,实际上我从来没看见过……
潭家过道的三户人家都姓潭,两家穷,一家富余。但他们三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已经好机辈子了。谁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两家在巷子子里,错对门,一家在巷子口……黑奶奶开始了她的故事------路东那家是殷实的那种家庭,你们也看见了,解放后划了中农,有几十亩好地,还有一顷多沙地,他们家的女人平时是不去干庄稼活的,平时看不见她们,只有到了五月割麦子的时候,他家的女人才下地,但是他家有个闺女叫绣珠却从来没出过门,人长的水灵,扎花描鱼所有的针线活都能拿的出来,听说
有一年过路的队伍有个当官的看上她,让她作小,她寻死上吊高低不去并发誓一辈子不嫁人,家里拿她没办法,只好卖了一垛棉花,给那军官,才算了结,但是,就在这年秋天,场光地净庄稼都入仓的时候,她嫂子发现她怀孕了,到不是她害口,而是已经出了身子,如果是夏天穿的薄些,恐怕早就该看出来,但是,就在秋后霜降的那一天,她嫂子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她斜依在南屋门口,喊妹妹去院里推磨,她远远的钓着绣珠,看绣珠把玉蜀一袋袋的搬到磨盘旁,从绣珠的走动姿态,她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妹妹至少怀孕四个月了。她看着绣珠一圈一圈的围着石墨转着,看着妹妹额头上吧嗒吧嗒滴下的汗珠子,还有那一直垂下的头,女人的隐恻之心,让她把妹妹从磨盘旁推了开去。“你身上几个月没见红了?”她不去看绣珠的脸,她怕绣珠看出她的心思而不讲实话。绣珠假装没听见,依旧低头围着磨盘往石眼里扫玉蜀。那黄灿灿的子粒好象理解绣珠的难处一样,异常的乖巧听话,哗哗的随着绣珠的手里的条杵滚进石眼。嫂子看绣珠没有给她讲话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这种事知道详情还不如不知道省心。但是嫂子纳闷绣珠从没有出过大门一步,家里又从来没有来过男丁,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呢?
嫂子并没有把这事讲给自己的丈夫绣珠的哥哥,也没有讲给自己的婆婆,她想从绣珠的嘴里问出个子丑寅峁来,再做主张,她自信凭她生养孩子的经验,她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绣珠肚子里的孩子弄掉;但在这之前,好奇心促使她必须的弄清楚绣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还有必须给绣珠物色好人家,明年一开春,不,年底就必须把绣珠嫁出去,这样的女儿留在家也是祸害。但是,绣珠是咬定了牙关不开口的,于是,她和绣珠在各自的沉默中达成了默契,家里所有的力气重活她都从丈夫手里揽了下来,然后在分给绣珠去做,绣珠仿佛理解嫂子的苦衷,她默默的把十几亩的玉蜀和嫂子一起弄到了房子上,还每天不停的翻晒着,当娘的看见嫂子如此使唤绣珠,以为是儿媳多嫌女儿嫁不出去,又无话可说,只是暗暗替女儿流泪。晚上悄悄和老伴商量,她要去走走亲戚家,去给绣珠物色个人家。老伴觉得也是。女儿总是要嫁人的,在娘家长成闺女种算啥?
婆婆又去给儿媳妇说明自己的意思,言下之意也是为了让儿戏妇少折腾自己的女儿 “如果有差不多的,年底就把她嫁出去,我养了这个不争气的闺女我没话说。”儿熄到这个时候知道再瞒下去,绣珠的身子也会露馅,就把她的发现告诉了婆婆,并要婆婆在家,让公公和自己的丈夫去走亲戚,去给绣珠物色婆家。这样,她们乘家里男人都不在家的工夫,怎么也的把绣珠肚子里的孩子弄掉。要不真让公公发现了,一定会活埋了绣珠的。婆婆听了儿媳的话,先是吃惊,再就是流泪,看绣玉身子果然 不一样 。当娘的无话可说,只好照儿媳的话做,好不容易才把家里的男人都打发了出去……
“那到底是谁的孩子?”老丑终于憋不住,大家都想赶快 知道那孩子到底是谁的,但黑奶奶似乎不想讲那些,她更乐意告诉大家绣珠的娘和嫂子是怎么开始折磨绣珠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待两个男人一出门,绣珠便知道嫂子这几天对她用的法子都没管上用,她自己也每晚哭湿半个枕头,很不得一抱砒霜死了算了,但她不出门,买不到药。嫂子晚上不让绣珠睡觉,她拿出刚下机的白布让绣珠把肚子紧紧的缠上,然后,她和婆婆一人一边使劲勒起来,绣珠肚子疼的大叫了起来,汗水已经湿透了绣珠的衣服,嫂子又倒骑在绣珠的身上,用杆面杖在绣珠肚子上碾着。绣珠一次次的昏死过去,待绣珠稍稍缓过气来的时候,嫂子让婆婆看看绣珠的下身是不是见红了,婆婆说再到院里水缸沿上担但,会更快一些。绣珠已经昏死了过去,任嫂子怎么呼喊就是没反应,于是,嫂子把绣珠背在自己肩上,驮 出屋门 丢在院里的水缸边,婆婆一边因心疼女儿低声抽泣着,一边拿一碗温开水喂绣珠喝下去,绣珠哼了一声,嫂子抱起绣珠把她的肚子放到缸沿上,“媳妇,媳妇有红了。”婆婆惊喜的叫了起来,嫂子连忙把绣珠从缸沿上抱下来,长长的松出一口气来,“娘,这下可好了。”绣珠躺在泥地上只有出气的份儿,下身已被粘呼呼的血染红一片。三个 女人正累的躺在地上喘气,突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嫂子一惊,她告诉婆婆不要说话,同时示意婆婆捂住绣珠的嘴,她自己向门口走去。。。。。。心里嘀咕着深粳更半夜会是谁来敲门,莫非西面邻居听见动静了? 砰砰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嫂子到门口借着月色朝门口一看,原来是自己丈夫和老公爹都回来了。不是说好要他们在亲戚家住几天吗?嫂子这样想,已经不管啥用了,啥事也都瞒不住了。待开门后,爷俩看见院子里的一幕,就明白了了八九分。嫂子让丈夫把血淋林的绣珠背到屋里,爷俩就蹲在院里听动静,头扎进裤裆里,再也抬不起来。那年头,谁家出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那闺女要被活埋的。不过绣珠没出过门,街坊邻居甚至都不认识她。爹爹栽着头抽烟,听着房里的动静,绣珠不时有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出,尽管听出是压低的,但因夜深人静,在院里还是听的很真切。“不如拉走活埋了算了”爹爹这样自语着,也是让同样羞愧难当的儿子听见。他抬头看看垂着头抽烟的儿子,他认为自己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败坏了门风,很愧对儿子。实际上,爹爹是想听儿子的意见,让儿子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如果街坊们都不知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儿子不逼他的话,他或许还不想去亲手弄死自己的闺女。院子里出奇的安静,绣珠停止了嘶叫,那是她又疼昏迷了。爹爹长长的疏出一口浊气,下意识的挪挪脚,感到事情可能要结束了。这时,缓过劲来的绣玉被疼痛折磨突然一声划破整个黑夜的绝决的嚎叫,从屋子里传出来向寂静空洞的夜空飘去------爹爹和哥哥同时站了起来……“爹,你看---”儿子突然喊了起来,转身抄起一把粪叉扑向院东面的墙头。爹爹随声望去,只见墙头上有一排闪亮惊恐的眼睛-----
婆婆一边用汗巾堵住绣珠的嘴一边问儿媳:“街上是不是能听见绣珠的叫声?”嫂子说:“听不见,咱过道深,住的人家少,路西邻居根本就听不见。”婆婆不放心,又亲自走到院里,看见儿子和老头子都在院里,又折了回来。这时,一个血乎乎成形的孩子终于被逼迫了出来。正当婆息两个感到大功告成的时候,房门被爹爹一脚揣开。愤怒的丧失理智的声音把儿媳和婆婆下懵了,“我杀了你这个丢人的东西。街坊邻居全听见了,东面墙头上那么多眼睛在朝咱家看,都知道了,去死快去死。。。。。。
婆婆慌忙从屋子里跑出来,东面的墙头上果然一排雪亮的眼睛,儿子 正在拿着粪叉轰赶,奇怪的是,那些惊恐偷窥的眼睛并没有被赶走。而是愈来愈多。儿子已经没了耐心,他对娘喊道:“咱家东面是个大坑,平时根本没人到那里去,一定是西邻家传的信,这个巷子只有他们能听的见咱家的声音。以后没脸出门了。她不死我去死。”当娘的一把搂住儿子:“不要,不要。。。。。。”这时,老头子从屋子里出来,墙上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没影了,老头子走到 儿子跟 前:“套车。” 婆婆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看老头子再看看儿子,老头子把墙边的铁锹拿在手里,儿子把那毛驴从槽头拉出来,婆婆明白老头子要做什么了。她一个踉跄载倒在老头子脚下,老头子没有做声,只是自己去套车,腾出儿子把老伴背到屋里。当婆婆进屋后就缓了过来,她再次挣扎着来到院里时,女儿绣珠也躺在院子里的水缸边,儿熄正扶着绣珠的头,把一瓢冷水灌进绣珠的嘴中:“爹,已经没事了,让绣珠活下去吧。”“她活着咱家的脸望哪里搁。”绣珠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一丝力气没,她听懂了爹爹的意思,她也看见哥哥套好了拉她的车,她也想把冷水喝下去,一了百了,但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再次昏死了过去……
绣珠被抬上车,哥哥把那个血糊糊的刚成型死婴用铁锹除到车上,就在绣珠身边。爹爹抱了一捆玉蜀佶盖在绣珠身上,哥哥轻轻的打开门,胡同里黑咕隆咚,没有一丝响动,谁家的鸡正叫2遍,天快亮了。哥哥把车赶出家门的时候,又回头朝东院墙上看了看,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爹爹抗着铁钎跟在车后面向村西的沙地里走去。。。。。。
“绣珠还有气吗?”老丑又问。
“还没断气,要是好好在家养着死不了。”黑奶奶说。
“后来不是有人去刨吗,要不手怎么露出来呢?”黑暗中不知谁说。
“那是猢子精干得 ,”黑奶奶肯定的说,“其实在他家东墙头上看的也是胡子精,那天晚上西邻家都在地里看瓜,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绣珠的叫声村里没人能听见,是他爹爹失惊了,以为邻居们在偷看。这种事,听见也不能去看。”
“那狐子精怎么不把绣珠挖出来呢,听说咱这里的狐子精光办好事。”大家还在按着自己的意思想象。
“埋完绣珠都鸡叫三遍了,精气的东西不能见太阳。”黑奶奶啥都知道。
“黑奶奶你替谁瞒泯呢,那孩子就是师长的,绣珠的坟也是师长刨的,哪天师长一直在他家的东墙外听着,要不后来绣珠爹的腿怎么就叫人打折了,师长也跑山西当八路了。都这么说啊。”老丑就是拧死理。但大家却都宁愿相信黑奶奶的话。
“那孩子是一个修锅的,因为绣珠家都去地理干活了,绣珠作饭,锅漏了,街上正好有修锅的,一来二去就有事情了。”黑奶奶也讲的入情入理。
大家都不再讲话,都在想那被活埋的绣珠,想那被打掉的孩子,还有墙外那惊恐疑虑的眼睛。促织也不再清唱知了也倦了。。。。。。
“真是吃人的世道。”母亲轻轻的说。
“那坟现在在那里呢?”我的脑海里一直有那只从土堆里伸出的手晃动。
“红沙沟,”老丑说,“远着呢。小孩可不敢去那里。”
…………
在后来我在村里上学的几年间,我一直不放弃去红沙沟的机会,每次和高年级的同学一起玩,我就希望他们带我去红沙沟。但只要他们打算去红沙沟,他们就会变着法把我留下,理由总是我们太小,红沙沟里不但有从坟里伸出的手,还有狐子精什么的,总之,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去过红沙沟…… 可是那深深的巷子,那从土堆里伸出的手却一直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
2010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