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牛棚期间,父亲多次遭到厂内外群众组织的批斗,最大一次是在兵工厂我们中学的操场上,只所以选择在这里召开全市批斗大会,是因为这里的广场地方很大,人员也能容纳很多,而且在工厂内开大会不会很乱。
那天听说开批斗会各单位人员来的很多,在批斗会的前一天,我就听说了,造反派们也要让父亲去批斗。我当时心里还想着:“这真是糟糕。”这个批斗会正好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召开。同学们和老师们也会来开会,当时对于我来说,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不行!我是绝不能看到那样的场面,自己的亲人站在台上批斗,是任何人都感到心酸的事情。”
在当时文化大革命当中,有好多的老干部和父亲一样,同样的遭到了批斗,他们的亲人和我一样,是多么的难受。正因为这些,第二天我没有到学校去,我不情愿看到那样的批斗大会。
第二天一早,我就看着工厂一伙造反派们把父亲从家里拉出来,上了大汽车的马槽上。我和母亲目送着汽车走远,当时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愉快,一个人跑到了家门外,过了旧马路,爬到工厂南面高高的山上去玩。其实、其实我哪有心思去玩呢?我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山顶的土堆上,看着山下的工厂,看着远处的大桥,看着大桥通向市区的马路,我不知道、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够安全回来。
周围安静极了,下面是绿茵茵的草地、快要成熟的果木树,我看到我曾经三年期间在旧马路上投手榴弹时,踩出来的小路依然还在,我曾经在父亲指导下实弹射击时,父亲曾经坐过的大石头依然还在。
此刻,在此刻我的心情是非常的糟糕的,在我的脑海里早早就预想到了批斗大会时的情况:在一声声打到的口号声中,在人们的叫喊声中,那一个个市里的走资派们,坐着“土飞机”被造反派们揪到台上。台下几千的人们在看着、看着。······
后来我才知道,在台上被批斗的“走资派”当中,有一些曾经是和父亲一同在局机关工作时的一些同事,还有原市委的领导干部,还有参加过八路军的一些老战士、老干部们。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原因在这里批斗。
在那些台下开会的人群当中,也有父亲当年的一些老部下,老军人,老战友和老同事们,他们看着那些“走资派”在台上批斗,我不知道他们当时是什么样心情!
父亲后来就是在他们的干预下,才早早地被解放的,我到现在都是很感谢父亲的这些战友们。父亲后来解放后,在这些人当中,当时有驻某某厂的军代表室,后来调到省军区成为大校的唐叔叔,来看望父亲的时候,他们在喝酒时,还和父亲高兴地说起来那次批斗大会的一些情况。就好像、好像是他们要分担或分享成果一样。唐叔叔说;
“当时他们看见父亲在台上站立着,气色要好,要比其他批斗的几个老头子来说,身体要结实的很多,要不然,大热天的,在上面弯着腰站上好几个小时,肯定是顶不下来的。”
他们说得很对,父亲后来离休后,搬进南山干休所住的时候,医生定期都要来干休所检查身体,都说父亲的心脏和年轻人的心脏一样,都要好的多。我想父亲之身体所以好,是因为他在战争年代,经常的行军打仗,长时间走路有很大的关系,我听他说过,打仗急行军时,他们有时一天要走三个省,把人困的两个眼皮都在打架,有时不由得打瞌睡就摔倒了,想想当时把人就累到那种程度。
熟悉和认得父亲的军人和一些熟人,在当时批斗会上,他们在下面指着上面被批斗的父亲,还饶有兴趣介绍给他们一同来看开会的战友们和熟人;
“对了,那个边上站着的、穿黄布军装的、就是他的首长,原来在什么部队,还是个少数民族,哪里人,什么军衔,参加过什么战役等等。”
我玩耍的快中午了才到了家里,其实我从山上下来以后,一直是在旧马路的草地上玩耍,可是,我的眼睛一直是盯着前方马路的桥上,等着汽车送父亲回来。也就是在同时,正好看见马路上一辆解放牌汽车开到厂里来,车上面站有开会的好多造反派们,这时父亲也从车上安全地下来了,我当时心里很高兴,赶忙跑了过去。
他是被这伙人押在车上回来的,在快到工厂的时候,这些造反派们还喊着打倒的口号,似呼要造多大的声势。回家后父亲就“自由”了。见他平平安安回来,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进院子后,他一个人先到了家门口的厨房。随后我一迈进院子里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烟味儿,我不知道他在厨房里干什么,我走过去之后才看发现,他正在撕扯写着字的纸片,一点点放在厨房的大火上去烧。
哦!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是在烧脖子上挂着的“走资派”的牌子,虽然他的脸上看上去有批斗时被抓伤的痕迹,但看见我后还满有兴趣地给我开起了玩笑,他心里看起来还是很坦然的。我问父亲:
“都是和谁在一快儿批斗,人去得多不多。”
父亲说:
“有原市委的领导,以及还有一些机关厂矿的‘走资派’们,唉!都是些老熟人了,以前在市里开会时经常见面,这一次也是难得在这里见上一次面。······”
第二天,我到了工厂学校我们红卫兵的“基地”里,我昨天一天没有来也不碍事,当时学校早已停课,学生不来学校参加活动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学校里的教室已经被两派红卫兵组织损坏的不成样子,两派的学生们也只能到各自的,工厂造反派的“基地”里去活动,去不去基地活动都没有多大关系。
不过,不过我到假装的像没有什么事的样子,到“基地”后,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该怎么活动就怎么活动。没想到我们这个红卫兵组织的头头,曾经去北京见过毛主席、我的班长问我昨天为什么没有来,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昨天正好有事来不了。”
班长跟我关系还不错,听我说后就没有再说什么。我想,我们学校、我们班里的同学们,他们一定看到了昨天批斗大会的情况,一些同学们肯定知道其中就有我的父亲也在里头批斗。其实,我真不愿意当着同学的面,看到批斗亲人时的那个场面。
我的爱人也曾给我说过,她们单位在文革中批斗领导干部的一些细节。她们单位是属于省管企业,单位领导还是个十三级干部,属于高干了,其家属也是一个在本单位任职的干部,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他们双双都靠边站,住进了牛棚,在北京工作的孩子们,来到这里看望自己的父母亲时,被那些造反派们拒绝,一个都不让去看望。
在一次召开全厂批斗大会时,这些老干部们在夏天炎热的太阳光照射下,被造反派押到操场上去,你想一想当时他们的孩子看了心中是多么的难受,真是有自杀的念头。
可怜的这两位夫妻老干部,在台上,在批斗的人当中,一人站在了台的中间,一人站在了台的边上陪斗,在烈日炎炎的阳光照射下,这个老干部经受不了这么折腾,一下子就跌倒在台的中间,台下的那些造反派们,还大喊着让站起来!站起来!!
在舞台边被陪斗的那个老干部的爱人,看到了这种情况,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要扑过来看望她摔倒的丈夫,但是马上就被造反派的小分队们狠狠的抓到了原位。
班长和同学们见到我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也许在此刻,会理解我当时的心情。二十年以后,当我在理发店理发的时候,见到和父亲曾经在一块批斗过的、一个兵工厂里的老干部时,我当时还怕别人知道,悄悄地向他说起了父亲,悄悄地说起父亲和他曾经在工厂的操场上、一起批斗过的情景,当他听我说起后,问起我父亲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当时听我说后,看上去他当时还心有余悸。他说:
“过去那简直是在胡搞,把我们国家的经济都搞垮了······。”
多少年后,我十分感谢我的同学们,他们当初并没有把我当成一个“走资派”的孩子看待。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开这样的大型批斗会,不够级别的“走资派”,工资上不了一百多元的干部是上不去的,难怪父亲也被拉去和市长一块儿批斗,他的级别虽没有市长高,但他的工资几乎要和市长平齐。
现在想起来,原来,开批斗会也有讲究,让人啼笑皆非,也让人们深深的反思。
责任编辑 卧龙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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