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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城看柳
作者:冯小军

(作 者 近 照)


      冯晓军,笔名冯小军,教授级政工师。东方散文杂志总编助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林业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中国作家》聘为签约作家。事迹入编《中国专家大辞典》、《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中国小说家大辞典》等,多篇文稿入编各类图书和年选本。出版有“转型期笔迹”系列著作——散文集《打着水漂过河》、报告文学集《别忘记这片树林》、诗集《坐在后门槛子上好好想想》、新闻作品集《谁说鲜桃不能过江》、论文集《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近年出版散文集《林间笔记》和随笔集《美在民间》。散文《纽约的城市森林》入编中学教材,《林间笔记》荣获第六届冰心散文奖。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桃花源一般让人神往的济南,现在北风长驱直入,冬来的第一场雪覆盖了它。在景区不经意地望过去,道路像冰封的河流似的延伸开去,转弯儿、分叉儿,最后不知道流淌到哪里去了。皑皑白雪融入有绿底子的草地,上面浮雕似的落了姜黄色的树叶儿,斑驳参差,令人遐想。甬道上那些露天的台阶,现时正是钢琴的键盘,黑白相间的琴键跳动,弹出风声水响。这当口儿看趵突泉,会觉得它疲惫。看大明湖呢,又感觉它瘦了。冷天最暖的光景当属午后。眼下的泉城,一城山色尽是雪,半城湖里荷凋敝,看来看去,一派初冬景致里生动的只有树。众多的树呢,柳又翘楚。阳光斜射,一袭绿衣间杂着浅黄斑点,枝条缀着雪团,闪烁里让人感到有反光的挂件儿,婆娑弄舞,似风中打着秋千。雪后初霁,阳光明媚,雾霾明显淡了,空气清明,水中的倒影更为清晰。泉城的柳树,被活水长期滋润着,相比旁的树春天发芽最早,秋冬落叶最晚。眼下,冬雪降临的时候依旧葆有生机,独领泉城一时一地之风骚,真好。
        冬至到,地气升。站在大明湖畔的柳下,吟诵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多少回我拽着婀娜多姿的柳条儿细看。那些芽孢秫米粒儿般大小,多少带些绒毛。尽管天寒地冻,北风凛冽,进了冬至就有变化。芽孢虽小,细看却似花蕾,有鳞片,片与片之间有细小的缝隙。寒冬时节抱得紧,冬至过后便复苏了。鳞片微启,能预见它瞬间弹开的模样。干脆说吧,柳树枝条连同那些芽孢,现在已经略略地显出了绿意:一种韵致,一种消息。柳条儿依依、条条垂挂,每一个芽孢的活动,空间上只是一闪,时间上只是一瞬。众多芽孢的一闪、一瞬,数不清的一树枝条,多少棵柳树集合,那梢头便升腾出轻烟浅雾来。我认定,它就是人们常说的柳烟。有些灰淡,有些朦胧。柳烟起处,现出“暗”色,似雾气笼罩。多少次远远地观察,我发现柳烟的“暗”相只在孟春前后的几天里生发。“暗”得不声不响,却饱含着生机。
 
       多少次品咂“柳暗花明”的滋味,认定“柳暗”就是柳林生烟的模样。但是当我在厚厚的唐诗宋词典籍里寻找佐证时,答案却令我失望。那里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柳暗花明”中的“柳暗”是柳荫!于是,我开始质疑,为了弄清真谛,我一次次行走柳林,那是一年的不同季节,不同季节里的不同地方,竟至隔年、又隔年。比对,分析,沐浴阳光,领受雨雪。最终我发现,柳林中笼罩着的那种富含生机的“暗”色冬天没有,秋天没有,夏天没有,只在春天有。春天呢,仲春没有,季春没有,只在孟春有。这种让我心动的“柳暗”,眼下正在大明湖畔的柳稍头上燃烧、弥漫,如地气蒸腾。它的“暗”恰当其时,既不是深夜的那种黑暗,也不是旁的物件遮挡下的阴暗,它的“暗”富有活力,蠢蠢欲动,表现出的是生命生长的本色。

       自然,“柳暗”的日子是短暂的。待到芽孢裂开口子,嫩芽儿露头,柳叶儿伸腰,继而鹅黄、浅绿、深绿起来,季节就进入仲春了。那时候,柳烟成长为柳荫,“柳暗”也就让位给蓬勃的绿了。

       为什么会有“黎明前的黑暗”?为什么年轻母亲临产前有一段时间会缺少女人的靓丽光鲜?这是不是事物巨变之前共有的品性?“柳暗”,或许也能佐证这样的道理!
        这以后,“三日不见柳成荫”的三月,“七月流火”的暑月,“白露为霜”的秋天,柳树会按部就班、不紧不慢地生长。给人绿荫,过滤空气,与旁的生物和谐相处。在泉城,真不知道它们演绎过多少动人的故事。
        游历济南的老街老巷,低头看水,抬头看柳。总会不自觉地默念刘鹗的“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泉城柳树多,杨树少,即使有杨树,它们也不像柳树那样枝条垂挂,婀娜多姿。刘鹗笔下的树明明白白是柳树,可他偏偏说是垂杨,是为了说着顺口,还是出于押韵的需要?这句颇为费解的话,不知道有多少后人费过思量。当地人辨析这说法,一是古人杨柳通用。另一个则说当年隋炀帝来过济南,发现柳树好看,非常喜爱,便赐柳姓杨,让它享受了一回皇族的待遇。留下的这个不知真伪的故事,因为张扬皇权常常让人唏嘘。草木之名虽不关乎性命与荣誉,但是胡诌也不是好事。
       “隔溪杨柳弱袅袅”、“春风杨柳万千条”。从这些诗句里我们能够看到一些地方杨柳通用的痕迹。为此我还专门询问济南从事林业工作的朋友。他说,“在济南柳就是柳,杨就是杨,不含糊。”济南有泉的地方就有柳,柳与泉随,与人家相伴,而相对高大的杨树却不多见。
       在济南泉城我常常看到这样的景象,临街的一处庭院,庭院内外柳树葳蕤。把半掩着的木门推开一条细缝儿往里头瞧瞧,竟看见那里有主人引流泉水做的水池,池水里有数尾锦鲤游动着。柳枝上挂着鸟笼,唧唧叫着……看得发呆时竟想,闲暇时来这儿坐坐,柳下摆设桌椅,泡上一壶绿茶,邀来二三知己品茗聊天,做一回有福的济南人,安享半日清闲,一定好!
       不过惬意之后有烦恼,免不了为刘鹗的垂杨说法纠结。不存在争议的答案现在没有,以后恐怕也难有。思虑多时,竟有了自己的感悟。我觉得,植物学上区分杨柳是科学,文学上杨柳混搭属艺术。调理出这样的思路,疑问也多半化解了。杨柳本是两种树,春天都早于其他树木复苏,都生长差不多的柔荑花絮,飘散着一样的“风媒花”,古人、特定地域的济南人喜欢这样称呼应该给予理解。至于隋炀帝赐姓的事,虽然有趣儿,但说无妨,不过也不好太当真,因为故事本身含有皇权至上的糟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时代已经远去,再对皇权津津乐道无疑是倒行逆施。作为普通人,明白科学上杨树是杨,柳树是柳就够了。如果再有兴趣,可以知道它们各自都有五六百个品种,有乔木有灌木,我看也就够了。
        济南给外地人的印象第一是泉多,有名的泉达七十二处,无名的不计其数。元人赵孟頫有诗:泺水发源天下无,平地涌出白玉壶。……云雾润蒸华不住,波涛声震大明湖。济南城北是黄河,南边是泰山山脉。南高北低,水脉北行是常识。黄河东西走向,水向东流。在济南的地下,我想该是两股水交汇抵触形成压力的地方,出现泉涌是有道理的。中央电视台预报天气趋势,经常说冷空气南下时遇见暖湿气流形成雨雪。天上有强对流儿天气,地下有没有强对流儿水脉?如果有,济南有那么多泉眼就是合理的。我多次来济南,关注柳树与我的职业有关,也与我本人的生活经历有关。我的家乡在燕山山脉的一个褶皱里,那里叫柳河圈。打记事的时候起我就常在柳林里活动。挨饿的年头儿捋柳树芽子吃,日子好过的时候经常去柳林里玩耍,削柳笛、编帽子,及至年长懂得生计的时候秋天里总会砍一捆柳条编篓织筐,还会到灌木丛里挑选顺溜儿的枝条做锹把。柳树我太熟悉了,参加工作后从事林业工作,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地跑,国内国际间交流,总会接触柳树。前几年我参与省里从比利时引种的事,跨海越洋地调来三十种欧洲树苗在坝上试种,结果大部分树种中途夭折,只成活了三四种,全是不同的柳树,这件事更加深了我对它耐活品性的认识。
       我在济南看柳时自然会想到旁的地方的柳树,柳树并非济南独有,数量也不是天下第一,品性也不见得出奇。以开封为创作背景的《清明上河图》,里面的树大部分都是柳,国内国外以柳命名的地方不计其数。泉城的柳树之所以被我关注,并非特别,其实就是它在泉城诸多景致里是重要的一员。泉城最有名的山是千佛山,湖是大明湖,泉是趵突泉,它们是世界的唯一。但是荷与柳却不是,哪儿都有。不过济南得以成就北中国最有名的泉城,还真少不了荷与柳这两样。少了,泉城就没了整体的美。同时呢,整体里又有重点。城叫泉城,柳是市树,删繁就简地诠释了趵突泉和垂柳在这里的地位。事物都是互相联系的,相互依存,互相影响。共美当中自有本身的美好。柳树在泉城无处不在,和人朝夕相处,美化人们生活,净化水质,提供清新空气,靠奉献绿荫实现自身价值,也够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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