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虽然过去两年,但那位省委干部的真容面貌我一直没有忘记,真没有想到,我在这里竟然第二次能遇见了他。当我推开门进去时,那个干部正在吃着晚饭,那是工厂的食堂专门派人送来的晚餐,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饭菜,和我在工人食堂吃的没有什么区别:有一个馒头、一个窝头和一碗白菜豆腐、粉条熬菜。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多大的注意,只不过他多看了我一眼,也好像是知道在哪里见过我。我看着他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窝头,还不时地回答着两个看管他的人员,提到的一些问题。我细细地看着他,又听到他说着有点像当地的口音,这竟让我感到十分的惊奇,哦!没想到原来他就是本地人,竟然和我们这里好多的人是老乡,不过,他在说话时,还时不时掺杂着外地的一些口音。
在这里,我真不敢说我曾经认得他,更不敢说我在哪里见过他,只有默默地在旁边站着,看着他吃饭,听着他偶尔回答小分队的提问。他的精神面貌,比我想向的要好,不一会儿,一个馒头、一个窝头、和一碗熬菜全部吃下去了。这里并没有人会问他吃饱了没有。不过,我暗暗地佩服他的好饭量,我想这个时候,在节骨眼上,他们更应该吃好才对,真要是有人从食堂能给点像“过油肉”这样的营养品会更好,增加他们身体的抵抗力,也许能在批斗会上少出汗,避免昏到,能顺利挺过这一关。
我在这里真的“傻”呆了一会儿,我觉得我的心在难受,我只有默默地离去。紧接着,我又秘密的去看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办公室,看了看关押着他们“走资派”的地方。当我看了第二个,来到了第三个办公室时,看到这里的一个省委“走资派”,和前面第一个办公室的“走资派”是决然两样,这里,是一个很瘦的老头,坐在值班的床上,他把双手扶在旁边的桌子上,看着饭菜好像是发愁,不吃也不喝,桌上的饭菜都“薄忍”(凉)了,看着他,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心情一下子感到更难受,不知道怎么的了,我感到他好像是我的父亲。
他的精神状态看来不怎么好,也像是有病,当小分队的人问他为什么不吃饭时,他有气无力地说不想吃。
我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病,还是对于毛主席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够理解,是不是对于当前群众的运动有抵触情绪。
这些老干部在过去战争年代中,对于新中国的创立都立下过汗马功劳,虽然他们打成了所谓的“走资派”,但我还是从心眼里同情他们的。就像革命样板戏里《沙家浜》沙奶奶唱得那样:沙家浜“总有一天会解放。”
在当时文化大革命中,就有一些干部对于运动不够理解。不是像上面说的那样;“对于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也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有些老干部甚至是在运动中,做出了极端的事情来,承受不住压力,寻了短见。
我又来到了最后一个办公室,这里显然坐着是一位白白净净的、长得秀气、但满头白发、还说着满口流利北京口音的女干部,我很惊奇,不是满头的白发我真不知道她已经是五十岁的老人,我也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误,也被拉到了我们这个小地方来批斗。这时办公室来了一些人,在悄悄地议论着她。在这个办公室里,我们很多人都同情她,关心的让她吃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说她不饿,也不想吃饭。不过,她到很愿意和我们这些围着她的小青年,说说话聊聊天。看来她的精神面貌要比前一个干部要好的多。
晚上,批斗会就要开始,人们陆续的进入了工厂的俱乐部里,俱乐部舞台上方,贴着用白纸写着的几个大字:“批斗大会”,一些工人都知道了这是省里下来的人批斗,都抢着尽量往前几排座位上坐,前面十几排没有位子了,人们都挤着尽量往前面站着,都想看看省里都是谁下来批斗,俱乐部后几排的座位上,也有些人甚至是站在了座位上向前观看。
在舞台上,两旁也是挤满了前来观看批斗会的人们,我想,之所以俱乐部来了这么多人,是工人们都是想近距离的看看这些被批斗的这些人。看来这次批斗大会,和我看到过的以前批斗大会一样,真是成了失控的状态,这些“走资派”们可能又要遭罪受。
大会宣布开始,俱乐部里暂时安静下来,在舞台边上,有人拿着稿纸,带领着人们大声喊起了打倒某某某口号。在一连串打倒中央、省走资派到地方和本厂走资派的口号声中,“走资派”们一个个,在两人一组小分队的押送下,来到了舞台前面,排成一字形。他们每人胸前挂着一个沉重的大牌子,上面写着“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某某”。名字并用红笔画个叉。
小分队的人跟在后面,用手向上扭把着走资派的胳膊,使其在台上弯着腰抬着头,就像是坐“土飞机”一样。这时,会场上一片喧闹,工人们不知道在下面议论着什么。大会开始以后,下面的人们又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个人走上了舞台,拿稿件走到话筒跟前大声地念起了批判稿:“······在国内阶级斗争十分尖锐复杂的情况下,山西省的一小撮走资派们在我厂里的一些代言人,推行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他们上蹿下跳,浑水摸鱼,企图在我国社会主义工业战线上,全面推行资本主义复辟,妄图把我们的厂子搞垮,成为资本主义的黑窩点。我们工人阶级坚决不会答应……”
批斗会上,在俱乐部里,那些开会的很多人们,热的几乎透不过气来,在看台上,台上在那聚光灯的照射下,本厂和省城下来的“走资派”们,一个个胸前戴着沉重的大牌子,汗流满面的对着下面开会的人们,一些人由于岁数偏大,长时间的站立着,动作难免不够“规范”,弯腰达不到一定的角度,胳膊后抬的也不够高,这时马上就会有小分队的人上来于与“纠正”。
就在批斗会快要结束时,突然,突然有一个“走资派”可能是长时间的站立,身体又有病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一下子就晕倒在了前台。这时,台下的一些造反派们大声地吼叫着:“把他抓起来!把他抓起来!”
我在台下不远的地方看着,看着台上那一个个“走资派”的样子,眼泪不由得倾满了我的眼睛。我陷入了高度的困惑和迷茫之中,忍着心酸的泪水不要让其流出来,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在这失控的批斗会上,是绝对不能让人看出你有一片同情心的,否则,当着大众之面,就会有人说你阶级立场不坚定、政治上有问题或要挨打、遭批斗。
我的舅舅就是在文化大革命时,在老家开批斗会时,看到有人在台上打那些走资派时,他就在下面老实的举起胳膊,高呼着“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结果当场被造反派打的重伤住进了医院。我可不学习舅舅那样没有一点自控的能力。这时,我那模糊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台上,看着台上就好像看到了台上的这些老干部们,曾经给我们作过政治报告、讲过抗战故事、讲过国际形势、也讲述对外关系和我们的国家目前的经济状况。
归根结底,我不知道,我始终不清楚他们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和我的父亲一样,竟都被打成了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走资派。但他们在我的眼里,在我的心中,他们始终是对国家、对人民,是有大的贡献的人。在我的眼里和心里,他们始终是我最热爱的人,最受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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