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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我想起了青霉素
作者:

我出生在19523.8妇女节,夫妻俩都希望女儿能因三八节的缘故自强自立有锦绣前程,故为女儿起名“秀锦”。小秀锦长得十分可爱,生来爱笑不爱哭,眨着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看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还是在小秀锦没有出生的时候,美帝国主义就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刚刚从旧中国千疮百孔废墟上站起来的中国人民,经济秩序还没有运转到正常状态,最可爱的人就不得不“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党中央、毛主席下了决心,抗美援朝,决不让美帝国主义从朝鲜这块跳板进入中国。抛开军事上敌我武器装备悬殊不说,单从后勤物资保障上,新中国刚刚成立,经济落后,产品短缺,一些不法奸商为牟取暴利,昧着良心在军需品中掺假,那些伪劣物资在朝鲜战场让我们的志愿军战士白白地流了不该流的血。这时,国内一个“三反五反”运动也由此拉开了帷幕,惩治了不法奸商,揪出了刘青山、张子善,顺了民心,合了天意。但是“物到极时终必反”,运动扩大化,分指标,定名额,揪不够“老虎”数不算彻底,许多干部都蒙受了不白之冤。

      小秀锦的爸爸张占元所在的省某公司也成立了“打虎队”,虽然也挖出了几条蛀虫,可距上级定的指标还相差很多,打虎队长耿三黄一脸横肉,寸头、黑脸、长得丑陋又凶悍,一双大鼓眼整天在人们身上扫来扫去,干部职工紧张的心缩成一团,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好引火烧身。果不出所料,张占元在运调科期间,认识的一个粮商,因偷税漏税被镇压了,张占元涉嫌与他有业务接触被怀疑有贪污行为,被“打虎队”抓了起来。

     说是隔离审查,可是不容你说清,就被训斥成说不清,你就是再说,整人的人带着他们的任务和推理,骂你狡辩,可是作为蒙冤的人,还是想申辩,越申辩就越被说成态度不老实,张占元就陷入了这种恶性循环,刚一申辩,打虎队的皮鞭就落了下来,张占元1.8米的大个子吊在房梁上,身上被抽得遍体鳞伤,似乎只有承认了,打虎队才能完成任务。张占元双眼紧闭,心里权衡着屈认和硬挺的利弊,终于他咬了咬牙,心里说:“要死就死吧,我是死也不认。”一想到桂芳和刚出生的女儿秀锦,他又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不管受多少罪,一定要活下去。

      桂芳得知占元被抓的消息,头脑中立刻“嗡”的一声,就像遇见晴天霹雳,遭到五雷轰顶一般,顿时懵懵然愣在那里,她不相信这是真的,自己的丈夫决不是那种人,可是她又没有证据说:你们弄错了!凭直觉、凭了解顶什么事? 她不知道占元这一出事儿,命运的车轮将滚向何方。

      自从占元被打成“老虎”后,公家就停发了工资,一个月过去了,桂芳在那个简陋的家里把能当的全当了,能卖的也卖了,她顽强地支撑着,熬盼着,可是丈夫连个音讯也没有。单位里一些同情者不便多说话,悄悄送点米面,那些势力眼们,不是冷潮热讽,就是弃而远之。房东见其房租不能及时收取了,天天用尖刻的语言向桂芳逼债,一个月、一个半月过去了,桂芳急火攻心,终于病倒了。

      三个多月的女儿哪知道父母的苦难,饥饿袭来,便拼命吮吸着妈妈那肿胀的乳房,可是一滴奶水也没有了,桂芳三天没进一粒米,不爱哭的女儿饿的啼哭不止。夜晚掌灯时分,原来单位里一个叫苗瑞的好心人送来了点小米面,桂芳急忙打了点小米面糊糊,赶快用小勺喂连哭的力气都快没有的孩子,也许是三个月的生命就经历了一场饿死的威协,舀着小米面糊糊的小勺刚一离开碗边,女儿的小嘴便早早地张开,迫不急待的主动寻上勺儿,贪婪地咽下去。好心人安顿桂芳:眼下占元还放不出来,你着急也没用,最主要的是活下去,你婆家娘家都在乡下,不妨先回去住一段日子,我给你掏钱买火车票,等占元的事有着落了,再回来。桂芳一想,也只能如此了。

       夏初,为了赶上6点半的火车,桂芳几乎一夜没睡,早早地起来,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一下只有一张床,一个柜的家,用白包袱皮把仅有的衣物和杂用品打成一个小包,抱起女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个有过温暖和泪水的家。

      到了火车站,好心人苗瑞已买好了车票在等她,就在排队进站的当口,桂芳忽然觉得拎着的白包袱被人夺走了,定睛一看,原来是房东:一个50多岁的络腮胡子,络腮胡子气势汹汹地从嘴里甩出一串山西腔:“这两个月房钱还没有给我,你就想走人,不行!”桂芳欠着人家的房租不敢争辨,只是舍不得白包袱,就使劲去拽,络腮胡子用力一推,那铁锤般的拳头借着惯力,重重地击在桂芳肿胀的乳房上,顿时就火辣辣的疼,好心人苗瑞急忙奔过来,把仅有的零钱递上去,好一阵求情,络腮胡子还不满意,好心人又把自己的兰布衫脱下来交给他,算是欠房租的抵押。

      火车喘着粗气,离开了桂芳生活了两年城市,一种难以名状的愁怅袭上心头,她知道婆家是不欢迎她的,因为家穷,也因为后娘压根就不喜欢占元,所以占元早早地就离开了家。如果人在外面混出个模样来,兴许后娘一高兴会把慈爱的粉涂在脸上,可是现在这番惨景,等待桂芳的肯定是婆婆推辞和刁难。回娘家吧,自己的娘家自己知道,爹是小学校里的勤杂,上有奶奶,下有三个弟妹都在上学,一家七口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尽管穷,但还是有和其它庄户人家不同的见解,那就是再穷也要供书,家里的东西快卖光了,弟弟妹妹放学回来不敢说饿,悄悄问娘:“有米汤吗”?自己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怎忍心再给娘家添上一张半嘴呢?

      桂芳还是先到了婆家,婆婆的脸拉了二尺长,说:“你嫁给谁就跟谁过,回来干什么?找你男人去吧。”好在没分家的嫂子还不错,对婆婆说:“我把东耳房的家什腾腾,让她先住下,再想办法。”嫂子是后娘的远房侄女,总算有点面子,给桂芳寻了个落脚之处。在农村,供孩子喝的小米面还是有的,那时候不懂,也不可能进县城去买奶瓶奶嘴,女儿对小勺灌小米面糊糊似乎习惯了,乖乖地咽下一勺又一勺的救命汤,只是桂芳的左乳房疼得更厉害了,一阵阵的跳脓,为了感谢婆婆的收留之恩,她还挣扎着帮嫂子做饭喂猪,尽量不白吃饭。

      娘家距婆家只有三里地,桂芳回来六、七天后的一个下午,大弟来了,对桂芳说:“姐,听后街三婶子说你回来了,娘叫我接你回去住几天。”后婆婆听了正中下怀,顺水推舟地说:“快回去看看你娘吧,多住上俩儿月,别惦记我这儿,等秋天了我去接你。”桂芳就这样被婆婆的好言好语给撵走了。

      娘家毕竟是读书人,虽然穷,弟妹们上学吃不饱饭,爹还是挤出一块钱,娘是小脚,爹就派大弟带桂芳去县城里面去看医生。到了一个私人小诊所里,让一个40多岁的大夫检查了一遍,说:“这是急性乳腺炎,怎么不早来?大面积溃烂烩脓,消炎不顶事了,只有切除吧。”“多少钱?”“两块。”“我们只有一块钱,求求你,给治治吧!”“那就不打麻药了,你可要挺住啊。”桂芳咬咬牙,点点头。只见那个大夫,用一把剪刀把大脓包挑开,剪去烂肉,桂芳钻心的疼,她双手使劲攥住拳头,上牙、下牙直打颤,冷汗一下子从头上渗了出来,眼前直冒金花,撕心裂肺般地任大夫剪着烂肉,桂芳把嘴唇咬出一道沟,疼,忍,再忍……,她始终没有喊叫一声,终于挺下来了,乳房顿时陷了一个坑,那个医生说:“本来应该再收你们两毛的白纱布钱,看你们可怜,今天算了,明天、后天再来打两天的青梅素,别忘了,带上一块钱。”

      回家的路上,五黄六月娇阳似火,一股股热浪喷洒在路上,两边的庄稼地里知了叫个不停,让人好不心烦。桂芳面色苍白,两腿发软,伤口还在刀割般的疼,桂芳跟着弟弟,两腿像陷进到烂泥潭里,深一步浅一步,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伤口疼,肚子饿,挣扎着走了有二里地,便再也挪不动脚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昏倒在路边,大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姐!”“姐!”15岁的大弟不停的呼唤,也不见桂芳醒过来,正在这时,村里的“剃头王”推着独轮车从高高的玉米地旁边的路上走过来,“三叔”!“三叔”,大弟按村里的辈份,急忙呼唤道,剃头王把桂芳抱到阴凉处唤醒,叫大弟赶快去玉米地撅一根甜杆儿,递给桂芳,让她慢慢嚼着,剃头王问明了情况,说我这有一块钱,你们先拿去,青梅素两针不行,起码要五、六针,咱们先回去,等我支开剃头摊子,再挣个一两块。桂芳坐在剃头王的独轮车上,不知是感激还是难过,泪水湿了大半个衣襟……。

      就这样连续五、六天,剃头王推着桂芳进县城,把剃头摊子支在诊所外面,那时候剃一个头才两毛钱,有时候生意好能挣出青霉素的钱,有时候生意不好,医生把青梅素吸进针管里,就等着剃够了五毛钱,才打进这一针。剃头王也是穷人啊,他家本来也是等着用这两块钱去生活的,可是他用几天的劳动,无偿的给了桂芳先看了病。要说青霉素真顶事,渐渐地肿胀消了,伤口结痂了,只是桂芳的左乳上深深的陷了一个坑。困难时候的相助,温暖了桂芳大半辈子,事过多少年之后,桂芳只要有机会回家乡,总忘不了去看望恩人剃头王。

      再说女儿秀锦在姥姥家,有时喝小米面糊糊,有时被抱去寻奶吃,村里有奶水的妇女,奶完了自己的孩子,只要还有点儿富余,就让秀锦来补上几口,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粗一顿,细一顿,迟一顿,早一顿,秀锦长到六个半月了,桂芳虽然穷,可把孩子拉扯得很干净,秀锦脸盘眉眼活脱脱的像她爸爸,可是她爸爸现在怎么样了?桂芳却无法得知,叫爹给占元写去两封信,但是,一直没有回信。桂芳无奈地等啊,盼啊,熬啊,她了解占元的人品,不相信占元是贪污犯,总有一天事情会弄个清白的。

      从地里庄稼绿莹莹的夏初到遍地都黄澄澄的秋凉,婆家也没有再来接桂芳回去住,爹娘和弟妹们对桂芳非常体贴,娘说,别怕,总能熬到出头的时候,一家人穷日子过得和和睦睦。 

     中秋节那天,曙光渐渐显出啡红,朝霞映在院子里的窗棂上,阳光的味道也是醇厚的,让人温馨恬静。半晌午时桂芳正在灶台前忙乎,二弟拿着姐夫张占元从山城来的信跑进来,桂芳急忙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她不知信上写得是福是祸,擅抖着撕开信皮,取出信纸,虽然她没上过学,但跟爹和弟妹们也学了不少字,断断续续的能认下来,占元在信上说,那个整他的打虎队队长犯了错误,强加于占元的贪污罪平反了,还补发了工资,还说过几天就回老家接桂芳娘俩儿回去……。终于熬过来了!桂芳抱着秀锦,坐在炕沿上,忍不住的泪水含着熬盼的辛酸和苦涩,一下子涌了出来, 秀锦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差异的看着妈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占元回来了,把补发的七十元工资交给桂芳,桂芳没有哭诉自己在婆家受的冷遇,也没有哭诉自己着急上火生奶疮受的大罪,因为她知道,占元受的伤更重,她不忍心让他再为自己难过,事情都过去了,好象从泥潭中拔出了双腿,今后的日子会象秀锦的名字一样,锦秀般美丽的。

                                                                                      

                                                                                                               2016.5.8

 

: 以上所有的情节都是真的,只是人名为化名。秀锦就是我,这是我妈妈的遭遇。

作者:王淑琴, 女,65岁,退休干部,  现就读于 张家口市老年大学写作班  

家庭住址:河北张家口市府街庭院16号楼502   电话:15833235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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