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无意间的一瞥，永远忘不了。

今年五月，我去北京，见纪晓岚故居门前有一棵紫藤树，据说是纪晓岚亲手栽植，花叶蔓延了整个故居的屋顶。那紫藤花旖旎地开着，仿佛一串串婉丽的词藻任风吟咏，又仿佛谁的愁绪在一派幽邃里流盼。那紫色,不张扬，又不唯唯诺诺，她孤傲、冷艳、高雅，笼着一层氤氲的神秘。

我向她踱步而去。站在藤树下，望不尽藤蔓之幽深。繁花背后，径蔓蜿蜒。枝枝蔓蔓，相互缠绕，似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串串蝶状花序悬挂于绿叶藤蔓之间，瘦长的荚果迎风摇曳，像对谁的召唤。

我很庆幸赏到这么高贵的藤花。相传在古代，紫藤不会光顾百姓人家。单一个“紫”字，她便与紫禁城沾了亲，身份也尊贵起来。只有朝中三品以上大员才有资格种植。

面对眼前这一天蓝紫，忍不住想附庸风雅一番，可怎样的辞藻也比不上《花经》里那段惊艳的描写：“紫藤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这美丽的诗句赋于了藤萝灵性，谁见它，都会动情。

跨过门槛，整个庭院，藤萝掩映，缕缕阳光透过花隙在地砖上留下斑斑剪影，似纪大学士未干的点点墨迹。一院藤花遮不住故居的残塇，纪晓岚是何等人物，他的住所之大谁都能想象得到，可它在历史长河中几经周折，数历风雨，现在仅存的只有原故居三分之一之大小。试想，我大中华其他文化古迹，试想世界之文化古迹，哪个能逃脱被改建，被拆除的命运。我思忖，纪晓岚在家里种植紫藤，难道只因那个“紫”字？又想，他不是俗人，紫藤一定与他有什么牵连。难道他能预知古迹的命运？或者紫藤是他的一种寄托？

网上得知，紫藤又名藤萝，是历代文人吟咏之物。纪晓岚善诗文，自然喜欢紫藤。想必他漫步藤廊之下，留下过不少美丽诗篇吧？

我对纪晓岚种植紫藤来了兴致，在阅微草堂大厅，我匆匆翻阅了《阅微草堂笔记》。那泛黄的书页，秀美的字迹，把他的生活场景，一篇一篇演绎眼前。一时间，纪晓岚才华横溢的形象想跃然脑海。

 细读《阅微草堂笔记》，方知他不仅博学、多才，更风流多情。《阅微草堂笔记》是他以笔记的形式编撰的文言短篇志怪小说，文风质朴简单，曾与《红楼梦》、《聊斋志异》共享盛誉。全书内容主要记述狐鬼神怪故事，也有部分生活笔记。文学气息浓厚的阅微草堂与院里的紫藤仅有一窗之隔。试想，无数个清凉的春夜，藤萝花沐浴着清凉的月辉，迷离在春风里翩跹起舞。纪大学士隔着格窗，定从那翩跹的舞姿里捕捉到不少灵感。摇曳的花影，定帮它构思出不少离奇的故事。藤花与纪大学士日夜相伴，随着他的思维，则妖、则雅、则媚……

“醉人的恋情，依依的思念”这是紫藤花的寄语。纪晓岚偏爱藤萝，想必与他的多情有关。我想，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中的纪大学士那独善其身的形象不知愚弄了多少人。他是清代第一风流才子，很重情。据说，他一生娶了一个老婆，六个妾，与每个妾都有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阅微草堂笔记》中记录了许多他与爱妾们的爱情故事，郭彩符是他的妾之一。在《槐西杂志》中，有两首他怀念郭彩符的诗。其中一首：“风花还点旧罗衣，惆怅酴釄片片飞。恰记香山居士语，春随樊素一时归。”我猜想，郭彩符死于暮春。风微凉，藤花片片飘落，他处景生情，忆起爱妾，悲至而发。另一首：“百折湘裙台画栏，临风还忆步珊珊，明知神谶曾先定，终惜芙蓉不耐寒。”时值暮春，微风袭来，滕花凋零，藤叶瑟瑟，像妾的裙摆被风刮起时发出的声音。妾不胜微寒，悄然走了，只有紫藤与他常相伴。紫藤，自然成了他的寄情之物。

沈明玕是他的另一位妾，《槐西杂志》第二卷八十八条长篇怀念沈明玕，像是为她作传。不但如此，他还在沈明玕的遗像上提诗：“几分相似几分非，可是香魂月下归。春梦无痕时一瞥，最关情处在依稀。”我推测，这首诗作于春天的夜晚。月光下，藤花紫中带蓝，美艳朦胧，与沈明玕几分相似。可藤花转眼即逝，如一场梦。他见花思人，寄情于花，留下了凄美的诗篇。其中，从一首《花影》，可看出他对沈明玕的爱比海深。“绛桃映月数枝斜，影落窗纱乡帐纱。三处婆娑花一样，只怜两处是空花。”显然，他惜春之短暂，为美人的早逝悲痛不已。天不作美，在明玕死去不久，她的婢女也死了，连个寄思的人也没了，三花中两花已成空。读后，给人李白的“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悲怆孤独之感。

 藤花比女子还痴情，大学士纪晓岚离世这么久，它仍绽放于故居，让人追思，让人怀恋。

 总觉故居的藤花与平时眼见的不同，思来想去，是因故居的藤花注了情感，染了文气，吸收了经典之精华。 

相传，藤萝是一痴情女子的化身，为寻求真爱，殉情而死。历来多情文人以藤萝寄情，李白曾诗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老舍先生也曾在故居留下过赞美紫藤的诗篇。那紫藤树长年受文化熏陶，染了不少灵气。好在纪晓岚故居的文化氛围保留下来，可每隔三年，才有知名书画人士到那里举行一次书画展。每当此时，各地文人墨客才汇集于此。

 恰巧，我去故居那天，著名画家周之洋的水黑画《紫藤》悬挂于阅微草堂的墙壁之上。那紫，水灵灵，若墨迹未干。那妩媚的藤花像一个个鲜活的古代女子妖娆枝头。著名书法家邢源高先生正在阅微草堂的书案上写对联。他一鞠身，一弯腰，蘸墨、凝思、挥豪、遁笔……我看得入了神。

门里，邢源高先生凝神挥毫。门外，藤花正艳。想必，百年前，清代大学士纪晓岚也这样专神地写诗、著述、写对子吧？他在编撰《四库全书》时，定瞅着门外的藤萝，无数次凝神思考，反复击节过哪部经典里的词句吧？无意间，邢源高先生抬眼看见我，目光专注，似询问，你是谁？我不语，眼前的他似乎就是纪晓岚。我微笑着为他拍照，拍下藤花的寄语：对你执着，最幸福的时刻。当然那个“你”是文学的传承，文学让藤花更加鲜活。树老，花不老！哪怕开上一百年。

当我走出故居大门时，久久不舍离去。坐在纪晓岚雕像前，凝视它手中长长的烟杆。瞧他那一脸严肃，似乎正对史册上哪一处注释用心揣摩。惶惑间，我伸手摸一下那烟杆，一股书卷气隔着时空感染了我。豁然，读书的欲望更加强烈。史载，《四库全书》这部千古巨著旁通百家，在编撰注释过程中，凡是遇到不能确定之处，都由纪晓岚做出决定，他该有多少学问藏于胸中啊？他对学问要求甚严，对收入的每部史册都认真研读，想必这藤萝花也吸取了巨著之精华，要不然，它开的为何那么灿？

 再举头凝望眼前的藤花，突然顿悟到它的空寂。虽美，却满腹幽怨，她像倍受冷落的妃子，花尖扇动着凄凉。聊聊无几的游客，匆匆的步伐，几人懂她？更少有人动心思为之吟咏，就连我这个所谓的作家，也对她知之甚少。

 刚要转身离去，藤树上似乎蔓延出一串惆怅：“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无人懂她，她也读不懂现代人。她的愁，绵亘于脑海，多少个夜晚，我为她辗转不眠。

 个人简介：

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邯郸市作协理事、邯郸市文艺评论协会理事、《你我她》杂志签约作家、邯郸市复兴区作协副秘书长。散文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散文风》《四川经济日报》《河北散文家作品选》《燕赵散文》《邯郸文学》《你我他》《邯郸教育》《邯郸党风》《邯郸日报》《邯郸晚报》《邯郸广播电视报》《中原商报》等。